圖書

邱華棟:用工匠的精神寫小説

時間:2016-05-23 09:46   來源:中國作家網

  小説家應該以一種工匠精神來寫小説。我的兩部新書《十一種想像》和《十三種情態》,分別是歷史小説集和當代題材的短篇集。我左手寫當代題材的小説,右手寫歷史小説,而且長篇短篇都寫過,差不多是等量齊觀。《十一種想像》是歷史小説系列,一共11篇,是我取材于各個國家的歷史和人物故事,其中出現的歷史人物有成吉思汗、丘處機、韓熙載、玄奘、魚玄機、李漁、利瑪竇、埃及法老圖坦卡蒙和他的王后安克赫森阿蒙等等。面對歷史展開無盡的想像,是我的新嘗試。

  30歲以前,我寫了不少當下都市題材的小説。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慢慢靜下來了,讀書也更加駁雜。在閱讀的時候,我時常會萌發寫新歷史小説的念頭。我不喜歡重復自己,或者説,每次寫小説,總要有些變化,或者題材,或者結構,或者敘述語調等等。《十一種想像》中有3部中篇小説《長生》《安克赫森阿蒙》《樓蘭三疊》,其餘8篇是短篇小説。從題材上看,中外都有,不同歷史時期都有,都是依據一些史實所展開的關於歷史的想像。而在這一寫作的過程中,實際上,都有著一種工匠精神在裏面。什麼是工匠精神?我想就是厚積薄發,就是一絲不茍,就是反覆琢磨,長期準備,就是鍥而不捨,嚴肅認真。

  比如,收在小説集裏的《長生》,寫的是13世紀初期全真派丘處機道長收到成吉思汗的邀請,不遠萬里前往如今的阿富汗興都庫什山下與成吉思汗會面講道的故事。寫這篇小説的緣起是,我在上大學的時候讀了丘處機的一些詩作,對這個中國道教的著名人物發生了興趣。後來,為了寫這部小説,我走過了丘處機當年走過的不少地方:山東棲霞、崑崙山、北京白雲觀、陜西終南山、新疆伊犁昭蘇、阿爾泰山等地方。800年前,丘處機穿越阿爾泰山,還來到過我的出生地新疆昌吉市,那個時候,蒙古語稱呼那裏是昌八剌。我還參考了一些重要的歷史著作,比如法國歷史學家格拉塞的《草原帝國》《成吉思汗》以及《多桑蒙古史》、方毫先生的《中西交通史》、許地山的《道教史》等著作。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那麼多年過去了,積累很多後,我才寫了這麼一部小説。

  《安克赫森阿蒙》是一篇關於埃及法老圖坦卡蒙的小説。圖坦卡蒙的死因到現在都沒有定論,十分神秘。我某年出國,在異鄉的賓館裏看電視時,看到了一部紀錄片,講的就是考古學家對圖坦卡蒙的金字塔進行發掘的情況,我找到了這部紀錄片,反覆地看,又讀了十幾本關於歷代埃及法老的書,才寫了這麼一部中篇,這其中的匠人精神,只有我自己有體會。

  《樓蘭三疊》寫的是關於樓蘭的故事。小説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樓蘭毀滅的想像,第二部分是發現樓蘭的情況,第三部分是我本人去樓蘭的所見所聞,貫穿小説的則是一把牛角號。這篇小説從歷史到現實,由遠及近,上下穿越了1000多年。在2013年夏天,我專程去樓蘭古城考察,還蒐集了斯文赫定的全部中文譯本。我重點從魏晉時期關於樓蘭的史料記載入手,利用孤證來搜索樓蘭在歷史和時間中隱現的痕跡,最終寫出了這篇小説。

  還有幾個短篇小説,如《一個西班牙水手在新西班牙的紀聞》《李漁與花豹》《魚玄機》,我都是多次修改。這幾篇小説的主人公分別是16世紀的西班牙水手、明末清初的大文人李漁、唐代中期的著名女詩人魚玄機等等。《瘸子帖木兒死前看到的中國》講述了瘸子帖木兒險些對明朝中國發動戰爭的故事。歷史學家説,假如帖木兒不是碰巧死了的話,明朝將面臨最大的一場危機。閱讀歷史書,我都是隨手記下一些感想。

  《玄奘給唐太宗講的四個故事》取材于《大唐西域記》,我挑選了幾個對唐太宗有觸動的故事,由玄奘親口講給了唐太宗聽。但如何選擇玄奘講故事,要把《大唐西域記》全部讀完,還要仔細挑選、再創造,變成我自己的東西,沒有一種工匠精神支撐是很難的。在寫這些小説的時候,我有意地儘量去尋找一種歷史的聲音感和現場感,繪製一些歷史人物的聲音和行動的肖像。比如,我一直很喜歡《韓熙載夜宴圖》這幅畫,最終寫出了《三幅關於韓熙載的畫》,我想像了歷史上失傳的、關於韓熙載的另外兩幅畫的情況以及韓熙載和李煜之間的關係。總之,這11篇歷史小説,于我是一種題材的拓展和大腦的轉換,都是我通過閱讀和行路,以書籍、實地考察和結合文學想像,以工匠精神鼓勵自己寫出來的。

  寫歷史小説需要工匠精神,那麼,寫當代題材的小説,同樣也需要一種工匠精神。短篇集《十三種情態》,收錄了我的當代題材的13個短篇小説,我在寫這些短篇的時候,同樣以一種工匠精神在要求自己。

  我一直喜歡寫短篇小説,小時候我在武術隊訓練了整整6年。練武術的人都知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説的是長有長的特點和好處,短有短的優勢和長處。短篇小説,因其短,因此是很“險”的。險,可以是驚險、險峻、險惡、天險、險峰、險棋、險要、險勝等等。可見,短篇小説,雖然篇幅有限,但是卻可以做到出奇制勝,做到以短勝長,以險勝出。每次寫短篇小説,我都要把結尾想好了,因此,短篇小説的寫作,對於我很像是百米衝刺——向著預先設定好的結尾狂奔。語調、語速、故事和人物的糾葛都需要緊密、簡單和迅速。

  《十三種情態》是13篇與當代情感戀愛、婚姻家庭、忠誠叛逆有關的短篇小説。這些小説的題目都只有兩個字:《降落》《龍袍》《雲櫃》《墨脫》《入迷》《禪修》等等,每個短篇的篇幅在15000字左右。這樣的容量、時間跨度,人物的命運跌宕,都有很大的空間感。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説是“少”的勝利。我覺得他的簡約和“少”是將一條魚變成了魚骨頭端了上來,讓你在閱讀的時候,通過個人的生活體驗和想像力,去恢復魚骨頭身上的肉——去自行還原其省略的部分,去自己增添他的作品的“多”。這對讀者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因此,顯得非常風格化。但雷蒙德卡佛因為他的“少”而使他顯得拘謹和小氣。我還是喜歡骨肉分配均勻的短篇小説,比如約翰厄普代克、約翰契弗、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莫言、愛麗斯門羅的短篇小説,他們是我喜歡的將“多”和“少”處理得非常好的小説家。所以,寫短篇小説,就應該在其篇幅短的地方做長文章,在多和少之間多加體悟,可能是寫好短篇小説的關鍵。

  那麼,我又是如何來寫這些小説的呢?同樣,需要一種工匠精神。比如,為了寫《降落》,我甚至要想辦法找到飛行員的飛行手冊來看。如何駕駛飛機?駕駛艙是怎麼樣的?機型之間、機場和飛機之間,這些在寫小説之前,都要搞明白。寫《雲櫃》的時候,要弄清楚雲計算的一個系統,我專門找了一家石油公司去看他們的雲計算系統的運作。寫《墨脫》,在我的面前擺著好幾張地圖,仔細到每個村子的情況,是舊軍用地圖。如何進入墨脫,路上的路況怎麼樣,那個季節每一天的天氣,都要仔細搞清楚。寫《溺水》的時候,有個情節,涉及到了汽車落水情節。我找到了落水汽車成功逃生的人,進行了採訪,弄到了關鍵細節和不同型號的汽車可能遇到的不同情況。《蒸鍋》中涉及到德國和日本新廚具,我就真的去買了不少廚具,每天在家裏試驗功能。只有這樣,小説在涉及這些細節的時候才真實可靠。

  寫小説,必須要有一種工匠精神,這是我現在深刻體會到的。

編輯:楊永青

相關新聞

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