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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岸:一個民族沒有詩歌會很可悲

時間:2016-05-18 09:53   來源:解放日報

  93歲高齡的著名詩人、翻譯家屠岸

  採訪者:黃瑋

  受訪者:屠岸

  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

  近日,當93歲高齡的著名詩人、翻譯家屠岸現身上海思南讀書會,用英文吟誦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時,讀者仿佛同時看到了詩和遠方。

  對這位《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第一部中文全譯本的譯者而言,寫詩和譯詩,是畢生的事業,也是心靈棲息的方式。在接受記者專訪中,屠岸描繪了他心目中的詩和遠方的文化。在他看來,一個民族如果沒有詩歌的聲音,就會缺乏精神上的豐富和優雅,就不會百花盛開、生氣勃勃。

  愛上了莎士比亞

  上海豫園,九曲橋彎彎,在微風裏。

  93歲的屠岸故地重遊。步移景換間,收藏在他生命中的上海往事,隨風而至。最先脫口而出的是,“1949年9月25日,我在《解放日報》發表了一首詩《光輝的一頁》,歌頌新中國即將成立。”直指他心靈的棲息之地——詩與詩意。

  而他棲身上海,始於1936年。作別故鄉常州,考入江蘇省立上海中學,13歲的屠岸在這裡接受新文化的洗禮。

  黃浦江畔的歲月,就像命運在他身體裏埋下了兩顆事業的種子,在日後長成茂盛的叢林。

  初到上海的一個冬夜,冷極。少年屠岸輾轉難眠,索性起身,直抒詩懷:“天上是孤獨的月亮/我站在操場上/想那些衣不遮體的窮人……北風呼呼如狼似虎。”這首《北風》,成為詩人屠岸的起點。

  借居上海姨母家,就讀光華大學英文係的表兄的書籍,讓屠岸的目光越過重洋,頓時開闊。“我經常看表兄的《英國文學史》《英國詩歌選》,最後反而是我愛上了莎士比亞。”

  不過,遇見原汁原味的莎士比亞,要到屠岸考入上海交通大學之後。在一家舊書店,他發現了一冊英文原版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1904年倫敦德拉莫爾出版社出版的夏洛蒂斯托普斯註釋本。“看了註釋,我更能理解莎士比亞詩的內容了,就産生了翻譯的想法。”這個想法,正是翻譯家屠岸的出發。

  記者:莎士比亞的詩句最初劃過您的生命時,帶給您怎樣的心靈觸動?

  屠岸:讀到那些詩句時,我被莎士比亞的藝術和思想征服了。他的十四行詩音韻優美,形式整齊,內容精粹,思想深刻,我太喜歡了。上世紀40年代中期,我開始翻譯莎翁十四行詩。

  記者:翻譯西方詩歌,使您的詩歌生涯有了兩個傳統:一個是縱向的東方繼承,一個是橫向的西方移植。

  屠岸:我的詩歌啟蒙,來自我的母親。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母親就教我讀《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唐詩評注讀本》等等,從那時起我成為詩歌的朝聖者,一生不輟。

  當時,母親總是先解釋詩文的內容,再自己朗誦幾遍,然後叫我跟著她吟誦。我像唱山歌一樣跟著吟誦,對內容不求甚解,只是覺得能從吟誦中得到樂趣。母親教我的是“常州吟誦”,2008年這種吟誦調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我是這個“非遺”的三位代表性傳人之一。

  記者:這些抑揚頓挫的吟誦,在不知不覺間鋪陳出您生命的詩歌底色。

  屠岸:直到今天,我仍喜歡吟誦著詩歌入睡,無論是中國的李白、杜甫、白居易,還是西方的莎士比亞、華茲華斯、濟慈,都是對我生命的慰藉與激勵,讓我倍感美好。就像我的友人打趣説的那樣,每天我不用服安眠藥,我服的是“詩藥”。

  “盜取”文化的火

  這個世界讀書日,恰逢莎士比亞逝世400週年紀念日。

  屠岸以《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譯者的身份受邀來到上海,為讀者講述自己與莎翁跨越時空的“交往”。

  莎翁十四行詩共154首,1609年在倫敦出版。上世紀30年代起,其十四行詩陸續被譯介到中國,但直至1950年,屠岸所譯之《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問世,才有了第一部中文全譯單行本。在翻譯之餘,屠岸還以自己詩人的感悟,為每首詩撰寫了言簡意賅的“譯解”,進行解讀。

  66年來,屠岸譯本在時間的河流中不斷被打磨,歷經他500余次的修改,積澱成為一部經典。他“執迷不悟”地説:“對詩歌翻譯的琢磨、改進,是無止境的。這是我一輩子的工作。”

  66年來,這個由打磨和詩意合力完成的漫長陪伴,也成為出版界一樁文化事件。屠岸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不斷再版,迄今為止累計印數達60多萬冊。今年,該譯本又以“最中國”的樣貌面世——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線裝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在這裡,宣紙、繁體字、豎排,線裝書所散發的中國文化韻味,和莎翁十四行詩所綻放的西方文化光芒,跨過時空的千山萬水,高處相逢。

  或許,這同樣可以被視為屠岸深情而執著地在中西文化之間跋涉、遊弋的一個寫照。

  記者:聽説了您與莎翁的“交往史”後,有讀者這樣感嘆道:一個人一生中的近70年都在翻譯莎翁十四行詩,這是真正的工匠精神。

  屠岸:上世紀40年代的那個版本,有的語言比較陳舊,有的比較單薄,所以我要不斷進行修訂,使其能為今天的讀者所接受。

  記者:您有一個觀點,譯詩難,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更難。為什麼如此之難?

  屠岸:詩歌的翻譯,不僅要譯出原詩的韻律、節奏之美,還要譯出原詩的神韻與風格之美,達到形式和內容的合一,難就難在這裡。比如,雪萊在《為詩辯護》中直接就指出,詩歌不能翻譯。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認為,詩就是經過翻譯而失去的東西。他們的説法,未免絕對化,但説明瞭譯詩之難。

  記者:但翻譯又是必須的。就像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幹事伊琳娜博科娃説的,“詩歌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親密表達方式。它讓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們,信仰著他們共同堅守的人類命運。”只有通過翻譯,這種共同的信仰才能真正實現。

  屠岸:中國古語説“詩言志”、“詩緣情”,民族不同,語言不同,但人們的情和志都是相通的。因此,詩歌的翻譯有它的可行性。當然,在翻譯中它會失去一些東西,而優秀的翻譯家則能把原本的東西盡可能地多保留一點。

  如果詩歌不能翻譯,那麼,中國人就不會知道莎士比亞,外國人也不會知道李白、杜甫,對吧?魯迅稱翻譯家就是普羅米修斯,“盜取”文化的火給不同語言的人們,以實現彼此之間的交流。

  在我看來,真正要譯好一首詩,需要通過譯者與作者心靈的溝通、靈魂的擁抱,兩者合一。擁抱原詩是一種精神上的共振、融合,譯者要把作者的東西化為自己的,體會對方的創作情緒。有時翻譯得不成功,就千方百計去找那個表述方式,尤其是那些適用於押韻的字詞,就像追求愛人一樣,最後終於追到了,是一種精神狂歡。

  記者:《莎士比亞十四行詩集》譯本修訂過程中,您也是千方百計,比如,向卞之琳先生請教。

  屠岸:我第一次登門討教卞之琳先生是在1962年。卞先生對我的翻譯是肯定的,但認為還需要修訂加工,當時他親自譯了莎翁十四行詩的第一首,給我做示範。卞先生主張詩歌翻譯要在“形”上遵從原詩的格律和韻式,並形成了譯詩形式上的典範方法:以頓代步,韻依原詩,亦步亦趨。他的翻譯理念對我産生了很大影響。

  有一次,我還借用卞先生的借書卡,從社科院外文所資料室借閱英文版《莎士比亞全集集注本》中關於十四行詩的一卷。我根據書中的各家註釋和卞先生的翻譯主張,進行了全面修訂加工。修訂後的版本,卞先生認為更加謹嚴、光潤。

  記者:這樣的與詩壇大家的交往,本身就像一首詩。類似的交往多嗎?

  屠岸:我與一些大詩人都有過交往。比如,艾青先生,還有臧克家先生。臧克家先生晚年時,我去拜訪他,他送給我一首小詩:“我/一團火/灼人/也將自焚。”那時,他已經九十好幾了,但是又發出了詩的亮光。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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