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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格子新書《一百年的暗與光》 第一問:你知道麻風嗎?

時間:2016-03-24 11:04   來源:鳳凰讀書

  

  【基本資訊】

  書名:《一百年的暗與光》

  作者:方格子

  體裁:非虛構

  題材:有關麻風病

  出版社:浙江文藝出版社

  字數:30萬

  出版時間:2016年1月

  【內容簡介】

  從晚清民國時期到當下,中國全面徹查、抵抗麻風侵襲的歷史已有一百餘年。其間,既有麻風受累者被疏離、被驅趕、被放逐的血淚和黑暗,也有感人淒美的愛情親情故事以及有良知的醫者泣血的奉獻足跡。

  作者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礙,深入麻風村,以詳實的史料數據和實地走訪記錄,完成近30萬字的文本寫作。揭開長久盤旋于麻風受累者頭頂的疾病陰影,細膩而平靜地闡述了那段浸透無數先人心血的百年身心修補記。為讀者打開一個封閉百年的幽暗世界,在這個被稱為"人性的孤島"的麻風世界裏,既有麻風受累者的個人命運揭示,又有醫者學者乃至普通民眾的溫情觀照。

  【作者簡介】

  方格子本名應湘萍,方格子是筆名,女,出生於上世紀60年代,務過農,當過代課老師、五金店的櫃員、打字員。幾經生活歷練,都不曾放棄對閱讀的熱愛。《收穫》《人民文學》《小説選刊》《小説月報》等雜誌發表或轉載方格子的中短篇小説100余萬字。作品兩度入選中國小説學會短篇小説排行榜,獲《小説選刊》全國短篇小説獎,作品多次入選年度選本。譯介:瑞士、英國、希臘等。出版:中篇集《冥冥花正開》,短篇集《錦衣玉食的生活》。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四屆高級研修班。現居浙江富陽。

  【節選】

  你知道麻風嗎?

  當我決定準備麻風村題材的寫作時,遭遇到的困難和掙扎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前對於該病的了解有限,只是覺得它是一種傳染病,恐怖,又有些遙遠。似乎和人類文明史相等同,古老而神秘。

  “你知道麻風病嗎?”帶著這個問題,我隨機採訪過近百人,回答各異,卻有一個共同的主題:麻風要傳染,很恐怖。

  問:“你見過麻風嗎?”

  答:“沒有見過。”

  問:“那你怎麼認為麻風很可怕呢?”

  答:“聽説。”

  問:“聽誰説?”

  答:“電影裏看到過。”

  一個從事寫作的朋友得知我在寫作關於麻風的書,跟我談了她的童年見聞。

  我奶奶在麻風村給他們做飯,我跟姐姐進去玩,奶奶不讓我們走近他們,説要過的。我遠遠地看著他們,他們有的鼻子沒有了,有的腳爛了。真可憐。麻風村有圍墻,他們不能出來,外面的人也不能進去。

  很恐怖。很可憐。這是大部分人對於麻風的最初感受。

  來自中國麻風權威機構的資訊,全球約有一千多萬麻風病患,主要分佈在亞非拉丁美洲,醫藥貧地區。截止2014年底,我國尚有現症病人3961人,治愈病人20余萬人。

  讓時光倒流,回到西元前6世紀,我們來到一扇小小的木門前。孔子弟子伯牛病重。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孔子獨自一人,前往弟子伯牛住處。尊師前來,伯牛理應出門相迎。然而,他們卻只是隔了門隔了窗,除了輕握雙手,師生之間不敢再多一點禮節。這一場遠古的師生相見,被記錄在《論語》之中。“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醫學史家詮釋伯牛患的是麻風病,而這病有傳染,儘管孔子痛惜弟子,仍只能隔窗問候。併發出“斯人也而有斯疾也!”的長嘆。

  那是我國有文字記載的麻風第一人。而孔子那一聲悲嘆一路往前,走過幾千年光陰,依然迴響。聖賢如孔子,依然對麻風病有那般喟嘆,足見這種古老的疾病對於人類的巨大影響。

  麻風,這種被傳“風吹來的魔鬼”之疾病,在世界各國都有記載。也有人利用麻風這種疾病來躲避殺身之禍,“箕子漆身為厲”。戰國時期,豫讓曾裝扮成麻風病人去刺殺趙襄子。

  上古時期,麻風屬於不治之症,幾乎每個國家都有律法規定麻風病人的歸宿,處死或驅逐。

  而在知識分子中,對麻風的恐懼尤甚。中華麻風救濟會總幹事鄔志堅提到一位歸國留美學生,曾任東吳大學的教授,在談到他的故鄉福建的麻風病人時,他認為麻風無藥可醫,“最爽快的方法就是莫如將麻瘋人拿來一槍斃之”。聽到這有違人道、有違科學的論調,鄔志堅不禁感嘆:“處今科學孟晉、文化昌明的時代,吾們還是以中世紀的方法來對付癩者(麻風病患者),思想落伍,貽笑世界莫於此。”

  麻風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疾病?

  從醫學的角度來説,麻風只是一種疾病,是由麻風桿菌引起的一種慢性傳染病,主要侵犯人的皮膚和周圍神經。臨床表現為麻木性皮膚損害,神經粗大、疼痛,嚴重者甚至眼手足畸殘。離體後的麻風桿菌,在夏季日光照射2~3小時即喪失其繁殖力,在60℃處理一小時或紫外線照射兩小時,可喪失其活力,一般應用煮沸、高壓蒸汽、紫外線照射等處理即可殺死。

  美國麻風專家Hastings曾經説過:沒有一種人類的傳染病像麻風那樣多樣化,從可自愈的、單一斑疹到多系統的病變,如發生麻風反應則其表現就更為複雜……

  文獻記載,麻風病在我國至少有2000多年的歷史。由於受到醫療條件的限制,麻風造成大量患者肢體、面部和眼睛殘疾。明清時期,廣東官方對麻風病基本未有什麼防禦和治療措施,而是抱以“滅絕”處理的態度,或是把麻風病人驅逐在深山或孤島上,限制他們與外界聯繫,採用斷糧、斷交通,讓他們自生自滅。千百年來,麻風病人就是這樣,在疾病和歧視的雙重折磨中艱難生存。

  新中國成立初期,百廢待興,醫療資源匱乏,為阻止傳播,政府採取了隔離治療的辦法,集中收容麻風病,給予免費治療和救助。目前,麻風病的治療主要採用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利福平(RFP)、氨苯礬(DDS),氯法齊明(B663)等藥物進行聯合化療。門診治療半年或1年即可完成療程,效果良好。早期及時治療可以避免各種麻風病殘疾的發生。因此,已不再對麻風病人進行隔離治療。

  然而,我國仍有近2萬麻風受累者,將終老在麻風村。

  有個麻風病患者,1939年出生,患病後被送到麻風村治療,常年蹲在地上——不是他不願站起來,而是他根本沒有腳掌!麻風晚期,大面積的潰瘍、病菌蠶食,肌肉萎縮導致肢體縮小,他的下肢因經年不活動,萎縮成了兩根桿子。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木頭地板上,面前有一個火盆,微弱的炭火是他病體唯一的溫暖。

  當問起當年被麻風侵襲的那些日子,老人沉默了。過去半個多世紀,那些非人的折磨,依然縈繞心間,惡魔一般如影隨形。

  還是忍不住,我問,“很痛吧。”

  老人大約想笑,但嚴重的面部肌肉癱瘓,讓他無法展顏,只是抽了抽皮膚。

  “不是痛。”他説。

  不是痛?那是什麼?

  “説不出來。説不出來。”他搖搖頭。

  疼痛,被譽為上帝給予人類最好的禮物,然而,這個相對感官化的詞彙,在麻風病人身上,卻又顯得尷尬,慌亂,無所適從。疼痛成為一種悖論,沒有痛感,卻又被疼痛逼進命運的死衚同。麻風桿菌侵襲,使他們無法感知皮膚病痛,麻木,讓他們在不經意中摧毀著自己的身體。他們可以長久地行走卻沒有任何知覺,因為不能感知疼痛,他們的眼角膜會渾濁,從而喪失視力;因為不知疼痛,患者甚至可以拿刀砍掉潰瘍的雙足。

  從醫50年之久的美國醫生保羅布蘭德在《疼痛:無人想要的禮物》中説,“疼痛其實是把身體的一些重要事情告訴你……因為舍此沒有別的辦法引起你的注意。”

  從事麻防工作二十多年的王景權醫生告訴我,麻風反應引起的神經疼痛,常常把病人推向痛苦的邊緣。他們被神經痛折磨,生不如死,過去常有病人在深夜嚎叫,到處遊蕩,他們痛苦的形象會讓人疑心他們精神出了問題。沒有皮膚疼痛感覺而時時承受著神經疼痛的麻風病人,他們成為疼痛感知世界最為奇異的一個群體。

  在民間,常有麻風病人也是精神病人的説法。而當他們出現疼痛症狀後,殘疾便降臨,歪嘴,手足彎曲,腳難以上抬。很多晚期病人鼻塌眼瞎,手足潰瘍,萎縮,嚴重的畸殘症狀令人恐懼,也讓他們深感痛苦。

  “麻風”一詞的由來,學者和醫學史家均做過較為詳盡的解釋。從古到今,麻風的稱謂多種多樣,它的含義也不一樣。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那個憑藉神力構建金字塔的民族,稱麻風為“set”;而古印度稱麻風為“枯希斯”,潰爛的意思。

  大約成書于西元前700—165年的基督教聖經《摩西五經》中的“zaraath”一詞,是希伯來文,有“不可接觸和不潔”的意思。到了西元前150年希伯來文《聖經》被譯成希臘文時,將“Zaraath”譯為“Lepro”,英文譯為“Leprosy”,“來普羅西”——專指麻風,成為現代各國通用的英文名稱。然而,這個詞還有另外一種含義:“道德敗壞但可由於神的寬恕而能痊癒的病人”。

  “Lepero”還有一層隱形意思,“在街頭流浪行乞的衣不蔽體的人”。德國畫家菲舍爾的《隨處漂泊的麻風病人》中,一群麻風病人身披斗篷,掣婦攜幼,經受風吹雨打,在街頭屋角躲躲藏藏。這幅作于1608年的鋼刻風俗畫,畫面逼真,情景淒苦,就是早期麻風患者的縮影。

  1873年,挪威學者漢森發現麻風桿菌,世人才認識麻風是一種傳染病。在這之前,人們認為麻風是一種遺傳疾病或是來自上帝的懲罰,麻風病人被鄙薄,被放逐,他們經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事實上,漢森宣佈麻風是傳染性疾病之後,社會上對於麻風的恐懼仍然沒有減弱——因為傳染。而由恐懼和偏見引起的歧視,更是摧殘著麻風患者的身心。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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