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會好嗎?》(增訂本) 梁漱溟 【美】艾愷 著 定價:45.00元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5年8月刊行
《這個世界會好嗎?——梁漱溟晚年口述》是美國芝加哥大學歷史系教授艾愷在寫作《最後的儒家——梁漱溟與中國現代化的兩難》一書後,為印證事實,訂正該書未盡正確、週詳之處,于1980年8月特來華專訪梁漱溟先生,長談十余次的訪談記錄。談話中,梁氏論述了儒家、佛家、道家的文化特點及代表人物,還談及與諸多政治文化名人如李大釗、陳獨秀、毛澤東、周恩來、蔣介石、康有為、章太炎、胡適、馮友蘭等的交往經歷,並回顧了他一生的重要活動——任教北大、從事鄉建運動、創建民主同盟等。書中內容豐富,因此可作為了解與研究梁漱溟思想與活動及近代中國社會生活的重要參考。
該書初版于2006年出版,曾榮獲“2006年十大好書”獎項,2011年再版,兩版均多次加印。2015年8月,艾愷教授因此書榮獲第九屆“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此次新版為全新增訂版,不僅訂正錯訛,還增加了艾愷教授為新版所作的序言,並增補了若干珍貴插圖和註釋。8月29日,艾愷教授還來到三聯韜奮書店,與讀者分享關於梁漱溟先生的精彩故事。
亦儒亦佛 表裏如一
梁漱溟(1893—1988),20世紀中國最具獨立風骨及知行合一的思想家、社會實踐者。原名煥鼎,字壽銘,又字漱冥,後以漱溟行世。早年信佛而後歸儒,亦不廢佛;以中學學歷而執教北京大學。壯年辭去教職,長期從事鄉村建設;發起民盟,為調停國共奔走呼號。1949年後屢受批判而始終不屈,傲然宣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
艾愷的序言中提到,訪談的頭兩三天裏,梁漱溟多次提到佛家思想,這令艾愷大為不解,一個人怎麼可以既是佛家又是儒家?後來才悟到這是典型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特質。梁漱溟的佛家情懷使他能夠超脫於世,一生始終懷持一種悲願。這種悲願既是佛家的,又是儒家的,這個“悲”是“慈悲”的“悲”,把世界和人生看得很超脫。正是佛家超脫生死的悲憫,賦予他的生命哲學以道德勇氣,而落實為儒者的踐履。
艾愷教授在1980年訪談之後,曾這樣評價:“與他談話之後,我發現梁先生表裏如一,他的文章誠實地反映出他的觀感,未曾因為要順應時局而掩飾真心,所以我透過文字所見到的梁先生,與我後來實際上對談的梁先生,是一致的。是以我雖無緣在書成前見到他,但透過他的文章,我仍然深刻地認識到梁先生的真實的性格與想法。從一個歷史研究者的角度看來,我認為就算再過一百年,梁先生仍會在歷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不單單因為他獨特的思想,而且因為他表裏如一的人格。與許多20 世紀的儒家信徒相比較,他更接近傳統的儒者,確實地在生活中實踐他的思想,而非僅僅在學院中高談。梁先生以自己的生命去實現對儒家和中國文化的理想,就這點而言,他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
費孝通先生曾寫道,“我正是從梁先生的做學問和他的為人中,看到了一個思想家之所以成為思想家的緣由。他的思想永遠是活的,從不僵化;他可以包容各種學科,各科學説,從前人用心思得到的結果中提出新問題,進行新思考,産生新的學問。……對梁先生的治學、為人,是一直抱著愛慕心情的。 我認識到他是一個我一生中所見到的最認真求知的人,一個無顧慮、無畏懼、堅持説真話的人。”
暢談民國風雲 自述行止交遊
該書很大一部分篇幅是梁漱溟點評現代史上與自己有直接交往的重要人物,如毛澤東、周恩來、陳獨秀、李大釗,還有胡適、蔣介石、陳誠、吳稚暉、李宗仁、白崇禧、馮玉祥、韓復榘、辜鴻銘、張東蓀、張君勱等,還有與他一起從事鄉村建設工作的朋友如晏陽初、王鴻一、梁仲華等。這些點評多數沒有掩飾和修飾的痕跡。
談到與毛澤定的交往,梁漱溟回憶兩人1918年在北京大學時就相識了。但那時只是點頭之交。二十年後,梁漱溟到延安,在十六天裏與毛澤東有過八次交談,有兩次是通宵達旦。他回憶説“彼此交談都很有興趣”。1950年梁漱溟到北京,毛澤東提出要梁漱溟參加政府,梁漱溟未同意。梁漱溟説:“他想拉我拉近一點,可我不想靠近。”儘管不太高興,毛澤東仍時常派車接梁漱溟到中南海聊天,有時候還留他吃便飯。但自從1953年9月那次激烈的衝突之後,兩個人的私人關係就中斷了。那以後,在公開場合見面時,毛澤東只是匆匆地與梁漱溟握一下手,説一兩句話,“沒有請到家裏來坐下來談話”。梁漱溟在本書中多次評價毛澤東很了不起,認為“最偉大的中國人物恐怕還是毛澤東。”“毛澤東沒有任何憑藉,不五六歲還在韶山鄉里種地,居然創造了一個新中國,是真正的雄才大略。”
對於蔣介石其人,梁漱溟認為,蔣介石這個人基本的問題是太自私,不信任人,而且從來説話都不算話。他自以為怎樣最得計,其實是弄得眾叛親離。艾愷問:“您覺得蔣介石對中國,對中國革命有沒有什麼貢獻呢?”梁漱溟回答説:“他最大的貢獻哪(笑),最大的貢獻是造成了共産黨的成功。”
梁漱溟還回憶了跟當時一些軍閥的交往,這些軍閥不僅請知識分子和學者到軍隊裏傳播知識,還請他們當顧問,尊為座上客,禮遇有加,並且盡力支援他們的事業。1924年,駐紮在北京南苑的馮玉祥託人請梁漱溟為其軍隊作演講,共講了五次。每次,馮都到場陪著聽。被馮請去做講演的人很多,其中有著名的軍事學家蔣方震。馮玉祥給他的軍官每人發一個小本子,記載蔣方震的語錄,上書“蔣方震曰”,有三五句,讓軍官們牢記。馮玉祥自己也注重文化學習,曾請兩位老先生(其中一位在清朝做過巡撫)給他講《左傳》。馮玉祥支援梁漱溟的“鄉村建設運動”,也支援陶行知的教育事業。閻錫山也曾請梁漱溟去山西作講演,講了一個月。1930年,閻錫山聘請梁漱溟為高級顧問,月薪500元。因閻錫山未採納其關於裁軍和停止內戰的建議,梁漱溟辭去顧問的職務。
書中還有不少對學界名人的評價。梁漱溟看重人品和道德,對於有盛名的大學者,梁漱溟多從人品這一方面來評價。 梁漱溟多次説他佩服梁啟超,喜歡梁啟超。梁啟超作為一個老前輩,一位名人,卻毫無架子,十分虛心。他比梁漱溟年長二十歲,因對佛學感興趣,知道梁漱溟對佛學有研究,居然親自到梁漱溟家中去討論。後來兩人經常往來。 同時,梁漱溟多次説到他很不喜歡康有為。梁漱溟披露了兩件事:一件是,康有為在陜西西安的臥龍寺參觀時,將寺中多卷珍貴的古版佛經裝到他的騾車上試圖盜走,後被人發現並追回。還有一次,康有為向一個銀行家余凡澄“借”一幅十分名貴的字畫,試圖據為己有;余凡澄多次討要不得,便不得不派許多人到康家強行索回。
再比如談到馮友蘭,梁漱溟説:“他好像是儒家,好像是發揮中國傳統思想,好像是這樣,可其實呢,他的為人是老莊的吧,老子一派,他是有點‘玩世不恭’。”同樣的還有對“二張”(張君勱和張東蓀)的評價,他説“張君勱這個人很忠厚老實,可是張東蓀呢,很巧,乃至油滑,最後幾乎闖禍。”
梁漱溟曾經一度很佩服章士釗,説他對章寫的討論中國如何學習外國政治的文章都很愛讀。可是在結識章士釗後,即對他感到十分失望,因為發現章“生活很腐爛——吃鴉片、賭博、賭錢、嫖妓女,娶姨太、娶妾,一個、兩個、三個,我很失望,我很不喜歡”。
梁漱溟盛讚教育家陶行知的人品,説:“陶先生這個人好得很啊,好得很,了不起。”梁漱溟説,一般留洋的學生都是西裝革履,而陶行知卻穿農民的衣服,穿草鞋,在農村帶領一幫人,自己蓋房子,創辦學校,實行平民教育,“在留洋學生中沒有看見那樣的人”。
“我不是學問家而是實干家”
1985年1月,在北京大學舉辦的中國書院和中國文化講習班上,梁漱溟説,“儒學,孔門之學也,躬身修己之學也” 。他認為,儒學不是講出來的知識系統,而是身體力行的學問。他認為人類面臨有三大問題,人對物的問題,人對人的問題和人對自身的問題。三者先後成為人生的主要問題,而一旦求得基本的解決之後,人類生活的主要問題便勢必由前一個轉為下一個。
梁漱溟在年輕時的確有若干次轉向,最早贊成改良,後來擁護革命,再到認為通過立憲可以改造中國。當其十六七歲之際,尚在中學讀書,就常到議會去旁聽辯論。最後,他覺得,面對“救國建國”這一根本任務,經由上層入手無法建設新中國,相反,須從下層開始,通過鄉村建設、民眾教育來營造社會,同時並進而建構國家,將“老中國”慢慢蛻變為“新中國”。
1980年代末期,梁漱溟去世後,費孝通曾經作文紀念,感喟梁漱溟一輩子沒有受過正規的學院教育,全部是圍繞著問題在打轉用心。中國有什麼問題,他就思考什麼問題,他覺得中國存在著什麼問題,就在什麼問題上用心思。中國的情況本身比較複雜,有的地方可能需要改良,有的地方需要民主,所以梁漱溟的思想也呈現出一個非常複雜的面相。其思其慮,千變萬轉,總有規律在,絕非心猿意馬地亂轉一氣,亦非僅僅個人意氣的無拘表現。縱貫一生,他的態度的確有很大的轉變,而他的轉變全是圍繞著“中國問題”的形勢來展開。
在本書中,梁漱溟也夫子自道:“我常説自己,有兩個問題佔據了我的頭腦。兩個問題,一個呢,現實問題,現實中國的問題,因為中國趕上一種國家的危難,社會的問題很嚴重。這個現實的問題刺激我,這個問題佔據我的腦筋。……還有一個問題是一個超過現實的、也是人生問題,對人生的懷疑煩悶——對人生不明白,懷疑它,有煩悶……兩個問題不一樣,一個就讓我為社會、為國事奔走,一個又讓離開。
艾愷問到他一輩子最大的失望是什麼?梁漱溟回答,沒有失望,“因為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1987年,梁漱溟最後一次在公眾場合露面。這位曾經想出世,晚年仍視佛學為思想根本之一的儒者肯定了自己行動的一生:“我不單純是思想家,我是一個實踐者。我是一個要拼命幹的人。我一生是拼命幹的。”
我正是從梁先生的做學問和他的為人中,看到了一個思想家之所以成為思想家的緣由。他的思想永遠是活的,從不僵化;他可以包容各種學科,各科學説,從前人用心思得到的結果中提出新問題,進行新思考,産生新的學問。我對梁先生的治學、為人,是一直抱著愛慕心情的。 我認識到他是一個我一生中所見到的最認真求知的人,一個無顧慮、無畏懼、堅持説真話的人。—— 費孝通
我認為就算再過一百年,梁先生仍會在歷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不單單因為他獨特的思想,而且因為他表裏如一的人格。與許多20 世紀的儒家信徒相比較起來,他更接近傳統的儒者,確實地在生活中實踐他的思想,而非僅僅在學院中高談。梁先生以自己的生命去實現對儒家和中國文化的理想,就這點而言,他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 艾愷
《這個世界會好嗎?——梁漱溟晚年口述》(增訂本)
梁漱溟 【美】艾愷 著 定價:45.00元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8月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