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一片混亂。在這個精心打造的小型監獄中，我發現了兩雙舊的尼龍連指手套、兩個疊好的睡袋、兩條白色或黃色的割絨毛巾——在這樣的人造光線下很難辨認——一個金屬保險箱，上面吊著一把六個數字的挂鎖。我本能地尋找水和食物，但是一無所獲。目光又回到了睡袋上。為什麼會有兩個？手套也是兩雙。

　　“弗朗索瓦絲！克萊爾！”

　　不，不，克萊爾不在這裡。她在土耳其某個地方實習，是她就讀的化裝和影視特效設計學校安排的。弗朗索瓦絲這會兒正躺在醫院病床上不能動彈。帳篷頂有液體流了下來，頂棚也開始滴答作響。應該是下雨了。

　　我把頭埋在手掌中，大口喘息著。我發現自己的結婚銀戒不見了！我睜大眼睛，在周圍藍色的泡沫地毯上搜尋著。不掰斷我的手指戒指是取不下來的！十八年來，它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手指，即便是在最艱難的時刻。現在，有人居然把它奪走了！他憑什麼這麼做？

　　拴著我右手腕的鐵鏈上有著粗大的鏈環。我仔細端詳著手腕上鐵環鉤著的挂鎖，然後用盡力氣掙脫這巨大的鐵環。沒有成功。我這身五十歲的老骨頭終於漸漸地恢復了知覺。透過身下厚厚的泡沫地毯，可以感覺到下面堅硬而凹凸不平的地面。身後某個角落裏，貌似放著一台留聲機，還有兩張45轉唱片。

　　我手腳並用，笨拙地爬動著，渾身疼痛難忍。頭上的燈僅能照亮腦袋活動範圍內的一塊地方。噩夢接踵而至。45轉唱片袋裏有不少唱片：《你花園裏的那些鳥兒》《24曲》以及路易斯阿姆斯特朗[①美國音樂家、歌唱家、小號手、電影演員，1901年8月4日生於新奧爾良。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是世界首席爵士音樂演奏家之一。]的《美麗世界》。

　　我完全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這並非常規意義上的留聲機，具體説來，它其實是手提式留聲機。這些都是我看佩羅[②?17世紀法國文學家，著有《鵝媽媽的故事》。]童話或格林童話時聽的音樂。旁邊散落著一個耳腔溫度計和一部寶麗來舊相機。六個閃光燈已經燒壞了五個，不過最後一個還能用。這些東西彼此沒有任何邏輯關係，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名堂。這條該死的鐵鏈，還有這個地獄般的地方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冷了，我不得不戴上灰色的連指手套。我站了起來——在這個噩夢中，站起來倒是很容易[①?通常人們認為噩夢中的自己站不起來。]——撿起乙炔罐，迅速蓋上瓶蓋。頭頂上燃燒的乙炔發出咝咝的獰笑聲，無盡的回憶開始涌現。在這荒蠻之地醒來，困在這麼個倒楣的破地方……陌生的眩暈感……高山……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走出帳篷，期待遇到別的什麼人，來自“外面”的活物。但是什麼都沒有。找不到空間的邊界，不論是近處還是遠處，都只有濃重的黑暗，我無法分辨出任何其他顏色。我的照明系統是唯一的光源。很快，我感覺自己就像一艘潛入深海的海洋觀測船，船頭亮著淡黃的燈。我把周圍照了一圈，光線所及，只能分辨出岩石、舊式帳篷架以及八根木樁支撐起來的帳篷。

　　我小心翼翼地走著，隨著距離拉近，陰影也變得分明。一團團白汽不斷從一個東西所在的位置冒出來。

　　那個東西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