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上海,高大的法國梧桐樹還沒有長出綠葉,枯黃的枝條在陰冷的空氣中輕輕的顫抖。陳天浩一個人,抱著一個殘破的紙箱,寂寞地走在衡山路上,心情無比地複雜。
站在上海的街頭,陳天浩舉目無親。全部的家當就只有幾件破衣服和幾本書籍,以及兜裏僅剩下的21元人民幣和欠下的600萬元人民幣的鉅額債務。
採訪:我那時候一天到晚,想結束掉我自己的生命。看小孩子那麼小,還有看到父母都在,就下不了這個手。我覺得太丟臉了。
陳天浩可以説是臺灣婚紗攝影界的風雲人物,他最輝煌的時候,在臺灣擁有12家婚紗攝影的連鎖店,手下的員工超過500人,可以支配的流動資金就有7000多萬元新台幣,被人譽為臺灣攝影界的“教父”。一個擁有12家婚紗攝影店的老總,陳天浩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所有的一切,都要從臺灣一座豪華的城堡説起。畫面上的這座城堡,是1989年建造的,可就算是現在,從設計到裝修,這座城堡仍舊稱得上是超級豪華而又奢侈的,在臺灣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城堡佔地1500平方米,外部的石材全部是用最好的花崗岩壘成的,城堡內的石柱都是用漢白玉雕成的,20根石柱,每一根都要花費二十十多萬元新台幣,高檔的客房裏,裝飾品全是用上好的樟木雕刻的,城堡裏,溫泉游泳池、休息室、娛樂室,所有的一切都極盡奢華之能事。
建造這座城堡,陳天浩花費了整整2億2千萬元新台幣,折合人民幣5500萬元。他想把這座城堡變成婚紗攝影的天堂,讓前來照婚紗照的新人們能夠享受像王子和公主一樣的待遇,在婚紗攝影界創造一個奇跡,在臺灣建造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婚紗攝影王國。為了建造這座宮殿,陳天浩簡直不擇手段,他不僅花光了多年的積蓄,還向銀行貸了款。甚至連父母和姐姐的住宅也被他拿來作為抵押。在他看來這座城堡就是他通往事業巔峰的基石,也是他全部的希望。然而城堡沒有給陳天浩帶來想要一切,反而把他拖向了鉅額債務的深淵。
採訪:
那時候內心裏面只有一個字,貪。非常貪,貪什麼,想成為臺灣第一名。想成為最有錢的攝影師,想要擁有一棟像法國的羅浮宮的這樣一個別墅,這麼大的一個宮殿。
1992年,臺灣股市崩盤,社會上百業蕭條,陳天浩的婚紗攝影連鎖店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為了還清銀行的貸款,陳天浩不得不把自己辛苦經營的12家攝影店一一賣掉來還債。1995年,當陳天浩已經沒有能力償還貸款的時候,銀行查封了他苦心打造的城堡,此時的他不僅一無所有,還欠銀行2400萬元台幣的債務。2400萬元新台幣,折合人民幣要600萬元,在臺灣,陳天浩想要償還這筆貸款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把還債的希望全都寄託在自己和表妹在上海開設的婚紗攝影店上了。
原來,就在陳天浩一無所有的時候,他的表妹看重他過人的攝影技術和管理經驗,想和他合作在上海開設一家婚紗影樓,由他表妹出錢,他以技術入股的方式,佔有這家婚紗影樓30%的股份。一年下來,這家新開的婚紗影樓的紅火了,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陳天浩滿心期待著用年底的分紅來償還銀行的貸款。然而,就在這時,一件讓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由於要處理債務問題,陳天浩回了一趟臺灣,一個星期後,當他急匆匆地趕回上海的影樓時,卻發現自己的鑰匙怎麼也打不開辦公室的大門。
採訪:
下飛機我還不知道,我是到了辦公室,才發現我的東西都堆到門口,然後我的門被鎖起來,我的鑰匙也換掉了。
不僅門打不開,陳天浩還發現自己的東西都被堆在了門外,到底怎麼回事呢?就在陳天浩四處張望的時候,表妹夫從隔壁的房間走出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這間婚紗影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採訪:
他説這家公司你沒有股份,我説我已經跟她(表妹)講好了,他説你有合約嗎?拿給我看,我説沒有啊。她是我表妹,我純粹就是這樣幫忙她。他説沒有,沒有合約就算了。
當初開設婚紗影樓時,陳天浩只是和表妹作了口頭約定。而現在表妹夫過河拆橋,不認賬了。陳天浩怎麼也不敢相信,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落井下石的竟然是他的親戚。
採訪:
陳天浩:我當時真的很痛心,我説真的,我那時候看著我表妹,我表妹頭低下,都不敢跟我講話。我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就離開了。離開那時候,我身上真的,只有21塊。
辛苦了一年,陳天浩不僅一分錢沒有拿到,反而被掃地出門,走在上海的街頭,看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陳天浩不止一次想到了自殺,可是他不能這麼做。如果不償還臺灣的貸款,他的父母和姐姐的房子也要被銀行收回,自己的家人也要被銀行趕出家門,更何況在臺灣還有兩個正在上學的孩子需要他去撫養。
採訪:
陳天浩:我相信那時候我的心情,這個落差真的是很大。從在臺灣我有500個員工,叱吒風雲,在臺灣不可一世的,婚紗攝影界的一個教父,然後就這樣來到這裡。本來是可以另創一份春天跟我表妹一起合作,公司也慢慢做起來,沒想到因為她先生把我趕出來,我又什麼都沒有了。你知道那種事情,(留白)説真的,我是在臺灣曾經想過自殺,我是覺得怎麼會這樣子呢。這些不好的運道,怎麼都發生在我身上。我就告訴我自己,你就垮了嗎。你就這樣可以垮嗎。臺灣還有兩個小孩要養,可以垮嗎?
臺灣那面還有600萬元欠款要還,自己的孩子還要撫養,而此時的陳天浩兜裏只剩下21元人民幣,別説還債,連住宿都成問題。百般無奈之下,陳天浩打電話找到了一個在上海打工的廚師朋友,希望能夠在他那裏借住一段時間。
採訪 陳天浩:我就到他餐廳去等他。他問我吃過飯沒有。我説吃過了。我告訴你,我肚子餓的很。他就告訴我説,這裡有剛才煮麵條給客人的,這裡有多餘的一碗,你要不要。我看看他説,我吃過了。他説沒事,我陪你吃。那一刻我覺得就像一個乞丐一樣。
陳天浩的朋友花了300元錢在上海租了一套廉價房,房間不大,除了一張單人床,就沒有太多的剩餘空間了,陳天浩只能睡在房間的地板上,以他目前的情況,怎麼才能償還整整600萬人民幣的債務呢?
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陳天浩茫然無助的時候,他聽説上海的一家臺灣婚紗影樓在招聘攝影師,他決定去試一試。這次應聘非常順利,甚至這家影樓的老闆都不敢相信,像陳天浩這樣大牌的攝影師能夠到他的影樓來打工。會不會是陳天浩來刺探他的商業機密,或者有別的目的呢?
在歡迎陳天浩前來工作的同時,影樓老闆也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個就是先試用7天,另外一個是如果陳天浩離開他的影樓,三年之內不能再從事婚紗攝影工作。陳天浩知道,如果答應了這兩個條件,將給他今後帶來許多麻煩,可他還是一口答應下來,因為他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了。
採訪:
陳天浩: 你知道嗎,一個人落到海裏面,就是説一塊小小的腐木,你還是會抓那塊腐木。可是那個腐木也沒辦法,承載你的身體的重量,你還是會自然的,你還是喜歡抓這塊腐木,不管這個腐木是大的,還是重,還是小,你還是會去。
陳天浩從1976年開設第一家攝影店,到1996年公司倒閉,當了整整20年的老總,如今一下子變成打工仔,巨大的心理落差,使陳天浩産生了嚴重的自卑心理,他幾乎不敢面對昔日的朋友和同行。可是偏偏怕什麼來什麼,陳天浩在上海打工的消息傳開以後,一些人甚至抱著好奇的心理,前來看看這個曾經在臺灣婚紗攝影界叱吒風雲的人物。
採訪:
我記得我剛去上班沒幾天,剛好我們李董有臺灣的朋友來,他就打個電話説,陳老師你過來一下。我就趕快過去了。我敲敲門,李董你好。這是臺灣來的誰誰,你好,我是陳天浩,請多多指教。他説你就是陳天浩,以前在臺灣見一面很難啊。見你一面真得很困難,經過你的秘書,經過你的副總,還要找到你,要見你一面,真難。那你在這上班受得了嗎,當老闆一下子變成員工,你受得了嗎?我當時笑笑説,人都是要從零開始,我現在就是從零開始。你這個心態不簡單哦,我説盡力吧,我還有工作,我先告辭了。你知道嗎,我離開的時候,後面門一關,後面有人在笑,説你看那個陳天浩,怎麼落魄現在到你這裡上班了啊。我當時真想,如果有個地洞,我真的想鑽進去。我覺得蠻丟臉的。真的是蠻丟臉的。
丟臉歸丟臉,陳天浩已經顧不上去想了,他如今最擔心的問題就是,7天的試用期該怎麼過,因為他兜裏只有21元錢,吃飯成了他最大的問題。為了節約每天的伙食費,陳天浩想到了一個蹭盒飯的辦法,就利用晚上下班的時間給公司員工講解攝影技術。這樣到了晚上,他就可以吃到一份免費的盒飯。
採訪: 公司有供應便當,晚餐有晚上上課,所以一樣有便當擺那兒,我還是有吃。可是這七天裏面,我上了四天,有兩天是沒上課的。沒有排上課,所以我就自己去外面買了兩塊錢的鍋貼,我還記得對面就有一個賣鍋貼的,一塊錢六個,現在是一塊錢四個,我記得我吃兩塊錢12個,小小的。
轉眼,7天的試用期結束了,陳天浩獲得了一份月工資2萬元人民幣的工作,而且老闆一下子就預付了3個月的工資,拿著這6萬元人民幣,陳天浩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因為他知道,他還有整整600萬元人民幣的債務沒有償還。每個月只要一發工資,陳天浩總是第一時間到銀行把錢匯往臺灣。
採訪:我常常問我姐姐一句話,我還剩多少債務沒有還。這麼多的10年來,我常常問她,今年我已經還了多少,我還剩多少。實際上我自己有登記,可是我喜歡問這句話,還剩多少,還剩多少。
解説詞:
除了還債,陳天浩還要負責兩個孩子的學習生活費用,為了給孩子創造一個好的條件,陳天浩除了必須償還的債務之外,幾乎把身邊所有的錢,都寄給了臺灣的子女。而他每天都靠吃盒飯、泡麵,吃2元一份的生煎包過活,最艱苦的時候,20幾塊錢生活了整整半個月。
為了不讓自己的家人擔心,陳天浩並沒有告訴家人自己在大陸的真實情況。而孩子們當時並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反而抱怨陳天浩只顧工作,沒有盡到作父親的責任。
採訪: 我想我今天想這個事情,很多臺灣人都會有同感。當你去打拼事業的時候,你可能沒辦法照顧到家裏。我只能説很抱歉,包括我兒子現在到大陸來跟我一起工作,兩年前它來的時候,他開口閉口一句話就是説,爸爸,我很恨你。
採訪:(陳天浩兒子)
我並不曉得説,他在這邊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或者是過的有多辛苦。所以大學的時代,其實他寄錢來,我就花。大學同學應該我不算低,就是低的話,可能就是差不多一千、一千五。多的話,可能就是三五千塊都有。我還是過跟正常人一樣的生活。跟其他生活一樣的生活,就是去玩兒,然後買東西,基本上他寄多少錢來,我就花多少錢。
一次偶然的機會,陳天浩的兒子陳常志來到上海,他沒有想到,父親在上海竟然住在一個只有6平方米的攝影棚的角落裏,平時吃的只是泡麵和盒飯。看到父親艱苦的情況,陳常志深深地自責自己的當初的叛逆。他變得懂事起來。
採訪:(陳常志)
父親寄給我們的錢,然後他在這邊要吃泡麵,或者花的錢很省。但是在臺灣的時候,我可能拿這筆拿去吃大餐,兩相比較之下,我吃的是大餐,他吃的是泡麵,我就覺得挺對不起他的。
採訪:
陳天浩:有一天我打電話回去,我兒子接的。我説我昨天匯錢你收到了嗎。他説我還沒有去刷卡,我不知道。我説你現在在幹嗎。他説在做一點工作。我説你在做什麼工作啊。他説我們在發傳單。我説你發什麼傳單啊,跟誰啊。他説跟妹妹。然後他就鼓勵我説,爸爸你不要擔心,他們兩個在打工,幫人家打工,就在街頭髮傳單。所以説在那一刻,我真的很難過。我覺得我做爸爸的,沒有好好照顧他們。這一路走來,説真的,我虧欠他們,真的虧欠他們。
兒子的懂事和成熟讓陳天浩感覺很欣慰,全家人一起努力還債,讓陳天浩有了無窮的動力,對未來也充滿了希望。但是打工賺的錢對於600萬元的債務來説,無疑是杯水車薪。在這家臺灣的婚紗影樓打工了2年,陳天浩只還上了幾十萬元的債務,還有500多萬元人民幣的貸款等著他還。於是,陳天浩決定出來自己創業。
但是,陳天浩當初答應了影樓的老闆,自己不會再從事婚紗攝影了,而除了婚紗攝影,陳天浩又沒有任何謀生的技能,他又能在上海幹什麼呢。
如今,上海市的許多年輕父母都喜歡帶自己的孩子去一家叫“芝麻開門”的攝影店照相。每到週六週日,“芝麻開門”在上海市的9家分店,每一家都爆滿,前來照相的顧客駱繹不絕。
這家“芝麻開門”連鎖攝影店就是陳天浩經過了4年時間在大陸創立起來的新品牌,專門從事兒童攝影。原來,陳天浩發現,大陸沒有一家專門的兒童攝影店,這個市場幾乎等於空白,因此,他在2002年的時候,在上海開設了第一家“芝麻開門”兒童攝影店。
憑藉自己高超的攝影技術以及對兒童的一片愛心,陳天浩的“芝麻開門”兒童攝影店很快就獲得了上海消費者的認可,四年時間陳天浩在上海開設了9家“芝麻開門”兒童攝影店,而且他還把他的“芝麻開門”這一品牌推廣到大陸其他省市。
採訪:
所以我們從2003年,我一直持續了幫很多家做這個兒童攝影,到現在我們芝麻開門在全國已經有80家店,光大的店就有30家。
陳天浩開創的“芝麻開門”兒童攝影事業每年都能給他帶來100多萬元人民幣的盈利,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夠及時把在臺灣欠下的鉅額債務慢慢償還掉。
在2006年的的一天,陳天浩接到了一個來自臺北的電話,電話是他姐姐打來的,告訴他説,銀行的貸款已經全部還清了。聽到這個電話,陳天浩情不自禁地跳了起來,十年來,他一直在盼望著這一天,壓在自己身上十年的大山終於卸下來了,他終於從惡夢裏醒了過來。
採訪: 那時候的心情是覺得五個字吧,無債一身輕。我覺得那種心情是不一樣的。就肩膀是挺起來的,不是這樣的,真的。
從1996年到2006年,陳天浩用了10年時間終於還清了600萬元人民幣的欠款。他的兒子也順利完成學業,從臺灣過來,幫助他打理“芝麻開門”的生意。這十年,陳天浩感覺自己改變了很多,他感覺自己的人生更加地踏實了。
採訪: 這十年我的改變,我覺得應該務實。我覺得我還是一步一腳印的走上來,我又不是中彩票,我又不是找到一個有錢人給我錢,沒有。我一直在想,我覺得緣分是很重要的,如果沒有失敗,我可能會有另外一番境界。那我就問我自己,當你都沒有失敗過,你怎麼知道那種意境,什麼意境呢?那種反敗為勝的那種意境,我很慶倖有失敗過,我覺得我人生更精彩了。
如今,陳天浩正計劃把他的“芝麻開門”兒童攝影開遍祖國大陸的各個省市,讓更多的兒童在他的店裏留下美好的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