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錢穆先生誕辰120週年,在學術界紀念他的同時,他的文章、通信在各種自媒體中被不斷轉發,談論錢穆似乎成為一種流行。當今社會為什麼會關注錢穆?錢穆對於我們具有怎樣的文化意義?應當如何談論錢穆?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當今社會談論錢穆,更為注重他的文化態度,而較少地關注學術本身。錢穆是自覺地從中國歷史中發掘民族文化自身價值的學者,在《國史大綱》中,有一段我們非常熟悉的話:“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準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之歷史,應該略有所知。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反對歷史虛無主義,樹立對於民族文化的“溫情與敬意”,是錢穆一生堅守的文化情懷。在晚年,他曾給女兒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自己顛沛四方,並未盡到父親的責任;但一生孜孜治學,留下了數百萬言的著作,就算是用對中國文化的奉獻,來彌補父女之情的缺失吧。這份沉甸甸的擔當與蒼涼,著實令人感動。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由於諸多原因,對傳統文化的態度往往苛責大於理解。時至今日,伴隨著中華民族的歷史復興,傳統文化的意義與價值得到了應有的凸顯。而錢穆所堅守的文化立場,與當今社會的文化心理高度吻合,這也許是談論錢穆成為社會流行的原因所在。
談論錢穆,也要深入理解他的學術研究。對錢穆而言,文化情懷不是口號、空談,而是建立在嚴謹冷靜的學術研究之上。對傳統文化的“溫情與敬意”,必須尊重代代相傳的典籍文獻。在錢穆當時,“偽經”之説大行其道,多部先秦經典被疑為漢人劉歆偽造。對此,他並未正面論戰,而是用考據展現史實,以史實凸顯觀點。錢穆的成名之作《劉向歆父子年譜》,用紮實的歷史證據説明,劉歆不可能是先秦經典的偽造者。一劍封喉,徹底駁斥了“偽經”説。在學術史上,錢穆是歷史考據的大家。考據是傳統的學術形式,而在錢穆的考據著作中,更充分體現出現代學術實事求是、注重證據、嚴守邏輯的科學態度。
在錢穆的文化情懷與學術研究中,體現出傳統士人與現代學者的綜合。一方面,他的學術研究具有濃厚的文化擔當。這種帶有憂患情懷的文化態度,彰顯了讀書人對於時代的責任。另一方面,他的文化情懷立足於理性、科學的學術研究。和以康有為為代表的、為“觀點”而扭曲“事實”的學人相比,錢穆發揚了乾嘉學術“審名實、重佐證、戒妄牽、汏華辭”的優良傳統,在傳統學術向現代人文科學發展的道路上,起到了重要的示範作用。
因此,我們談論錢穆,需要深入思考他的歷史價值與文化意義。他深沉地熱愛著中國文化,又深刻地理解著中國文化。這種文化態度與學術器局,在當代中國的文化建設中,具有深遠的啟示——把學術作為追求真知與關懷現實的紐帶,在尊重歷史的基礎上,理解歷史,在理解歷史的基礎上,推動歷史——這是我們在錢穆身上,所應當收穫的關鍵性的精神遺産。(孟 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