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青春敘事缺乏奮鬥色彩,把成長的代價等同於放棄一切美好的事物時,這批青春片與其説是在懷念已然消逝的青春,不如説只是講述了一個沒有青春的青春故事
近幾年來,以青春片為代表的中小成本國産片屢屢創下市場奇跡,如《失戀33天》《人再囧途之泰囧》《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包括今年的《北京愛情故事》《後會無期》《匆匆那年》等,這些青春題材影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改革開放後成長起來的80後、90後的喜怒哀樂,但同時暴露出許多問題。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故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青春主題。青春片作為一種類型電影,在上世紀60年代前後以“殘酷的青春”面目出現。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興起和發展,青春、時尚、反叛等青少年亞文化開始全面“佔領”主流文化舞臺,全球文化中活躍的力量呈現出一種相對低齡化的特徵,青春片也呈現出很多走向。
與偏科幻、動作風格的好萊塢青春片相比,今天我們國産青春片更多的是講述校園的青春和走出校園的職場故事,情節多為戀情、友情、競爭及背叛。青春不僅指稱一個特定的年齡階段,更是一種精神氣質和時代氛圍。從“五四”時期“新青年”登上歷史舞臺,到新中國唱響“青春之歌”,再到上世紀80年代“年輕的朋友來相會”,20世紀的青春故事往往與民族和國家的革命、歷史等宏大敘事聯繫起來。相比這些充滿理想主義的青春敘述,當下的青春片很少涉及宏大主題,愛情、友情、升學、工作是他們的關注點。當下的年輕人成長在一個經濟高速增長的和平年代,他們沒有經歷大振幅的社會變動,他們面對的最通常的問題是個人的小悲歡和小離合。正如《匆匆那年》中男孩陳尋為初戀方茴做出的最大犧牲就是高考時主動放棄13分的大題,以求能上同一所大學,而畢業聚餐中方茴的痛哭流涕也是因為高考沒有考好。
表現在電影創作中,當下國産青春片的整體特徵是缺少跟這個時代的砥礪與激蕩,因而更像一種對現實有意無意的逃避。它們幾乎都訴諸單一的“懷舊”,不管是《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中對90年代大學校園的追憶,還是《匆匆那年》對2000年前後中學校園的唯美展現,都力圖喚起觀眾對逝去的青春年華的懷念。這些剛剛成年或進入中年的青春回想多少顯得有點“為賦新詞強説愁”的味道。借用另一部電影的名字來描述這一代年輕人,就是“老男孩”——他們還沒有真正變老,就已經在唱著“時間都去哪兒了”的歌曲,學生時代成為他們無限緬懷的人生段落。例如,《老男孩之猛龍過江》中,選秀失敗的筷子兄弟再次回到中學晚會的舞臺,他們期望自己從來都沒有畢業過;而《匆匆那年》的結尾處,陳尋渴望回到籃球比賽現場,重新開始與方茴的愛情。因此,我們當下看到的青春片,無論題材還是視野,可以説都非常有限,其氣象也明顯卑弱。稚嫩、無辜的面孔下為什麼會隱藏著這顆蒼老的心靈呢?也許,與獨生子女一代所經歷的社會遭遇有關。
與上世紀90年代青春片中的叛逆、挫折的主題不同,如今的青春片中,“我們都是好孩子”,而且都是生活在大城市裏的衣食無憂的好孩子。這些電影中沒有農村青年,就連小鎮青年、縣城青年也鮮有出現。這也許不能全部歸咎於創作者藝術視野的狹窄,它恰恰反映了這一代年輕人的成長局限。這些“溫室裏的花朵”一旦走向社會,走進職場,立刻感受到市場經濟下的生存壓力,這或許就是他們渴望回歸單純校園生活的心理動機——因為那是一個競爭不太激烈,能夠享受到父母呵護、老師關懷、同學情誼的時空。青春應是仰望星空的青春,而我們目前的國産青春片缺乏奮鬥色彩,把成長的代價等同於放棄愛情、夢想等一切美好的事物,在這個意義上,這批青春片與其説在懷念已然消逝的青春,不如説只是講述了一個沒有青春的青春故事。
藝術觀念的局限封堵了青春片的多種藝術可能性。國産青春片要實現藝術上的提高,應該勇敢走出青春的小感懷,走出封閉的、夢幻般的校園想像,在更廣闊的世界中磨練青年的心智和視野,尋找和實現新的人生可能。不錯,電影是造夢的藝術,但它不等於鼓勵逃避。青春題材電影應該敢於“冒犯”觀眾,在造夢的過程中刺痛、鼓舞、開悟,讓青春綻放出多彩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