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舉行的瑞典華人工商界歡迎宴會上,工作人員為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中國作家莫言(中)和夫人杜勤蘭(左)配搭胸花。 新華社發
北京時間2012年12月8日零點半,莫言在瑞典學院發表演説《講故事的人》,我在第一時間觀看了莫言講演的全過程,感受強烈而震撼。
這是一篇以記述為主體的演講,我記得在全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講演中,只有《尼爾斯騎鵝曆險記》的作者、19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瑞典女作家塞爾瑪 拉格洛芙和它相近。莫言揚長避短,説了許多故事,用一個個看似淺顯的故事説理。早年在解放軍藝術學院上學,老師佈置作業,叫學生談感想和理想,莫言也是講故事,用故事來説明一個個道理。可見,故事是莫言的生命。
演講開始的“母親”和“饑餓”話題,是他創作活水的兩大源泉。他講故事的能力,是從母親那裏開始累積的。還有就是被迫無奈地過早輟學,小學沒畢業就放羊、做工,使他無比孤獨。他説“饑餓和孤獨是我創作的財富”。
有人或許會問,為什麼莫言要在講演裏説“在生活中謙卑”,“在創作中頤指氣使,獨斷專行”,“逃脫馬爾克斯和福克納”呢?這和故事有什麼關係?
我認為,莫言的逃脫馬爾克斯和福克納,就是逃離拉美人的“魔幻現實主義”,找到自己的根,擁抱傳統,擁抱大地,創出新型的藝術,開闢“幻覺現實主義”、説故事的新路。莫言最大的特長和特色就是,他是不折不扣的故事簍子。他認識到這個長處,從而發展、發揚、突出長處。“故事”有好壞,有血肉,正如人有千姿百態一樣,小説的故事也是千姿百態的,莫言需要把它做得盡善盡美。而盡善盡美的故事,才能永遠流傳。
通過講故事,莫言建立了他的“幻覺現實主義”(hallucinationary realism)王國,而非“magic realism”(魔幻現實主義)王國。這是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對他作品的精確定位。我們一定要注意“魔幻”和“幻覺”的差異。正如我在《大師莫言》裏分析的,“魔幻”屬於拉美,“幻覺”屬於神秘的東方世界,古老的中國。在這裡,誕生過神怪小説,以《聊齋志異》和《西遊記》最為著名,“神怪”即“幻覺”即“異形”。《三國演義》裏的諸葛亮近於“妖”,其實也是“幻覺現實主義”之變種。偉大的《紅樓夢》,其“太虛幻境”、秦可卿托夢等情節,不在人間,超乎凡力,也是一種“幻覺現實主義”。《水滸傳》裏的108將,對等於36天罡72地煞,降妖伏魔,同樣有著“幻覺現實主義”的痕跡。“幻覺現實主義”和“神怪小説”有差異,莫言涵養于傳統,加進了現代元素,是一種創新和突破。其探索難能可貴。
在莫言的故事王國裏,他是“上帝”。莫言曾説,在現實生活裏他很膽小,一旦講故事,他就是“皇帝”。其實説自己是“皇帝”不夠精準,應該是“上帝”。因為“皇帝”是凡人,凡人的能量都是有限的,他不能“無中生有”。一個講故事的人,卻是“上帝”,必須具備“無中生有”的能力。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獲獎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今後的歲月裏,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確實,“故事”需要宣揚“真理和正義”,否則故事就失去應有的價值。莫言獲獎後發生的故事,讓他明白讚美他有讚美的理由,即使罵他的,也有罵他的道理。他能夠承受。
這麼看,“講故事的人”題目雖樸實,內涵卻深遠。因為諾貝爾文學獎獎勵的是文學作品,不是政治,不是經濟,也不是歷史;而文學的本質就是寫好人物,講好故事。莫言突出它,説明他只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只關心故事,只關心怎樣講好故事。
韓愈説,聞道可以有先後,術業卻需專與攻。尤其是社會分工越來越嚴細的當代社會,不專不攻,不能成其大。莫言對自己有著清楚的認識,目的明確,過著有所取捨的生活,這樣終獲成功。如果一個人面面俱到,那他很可能樣樣一般化。
莫言不做經濟學家,不做社會學家,也不做政治家,他是文學家,作家,具體地説,是小説家。再聚焦到一點,就是“講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