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平民導演,馮小剛和普通人一樣具有同情弱者、悲憫蒼生的那種普世價值觀,他也有為民落淚的同情心。但他卻不能亮起嗓子為民吶喊,更沒有信心為民尋找出路——電影的主角踏上的是一條逃荒而不是逃生之路,而且最後也沒有到達終點。
“1942年冬到1944年春,因為發生了一場旱災,我的故鄉河南,發生了吃的問題。”這是在電影《一九四二》前期預告片的結尾,原著作者劉震雲的一段獨白。在馮小剛的電影中呈現在觀眾面前的已經不是一場簡單的自然災害,而是以大旱和蝗災為誘因,在戰亂、兵禍、疾疫和官場貪腐共同作用下才導致的一場人道主義災難。
一些媒體的報道稱這部電影裏的諸多人物反映了1942年大災荒下中國社會各個階層的人物臉譜。但是我們要注意一點:所謂三教九流之分,都是天下太平時的社會分工,一旦社會陷入這場災難,無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在災難的洪流挾裹下只有安分守己的順民、聚眾滋事的刁民、四處遊竄的流民;或者為民説話的好官,罔顧民心的庸官,扛銜拿槍的軍官,前呼後擁的大官。
《一九四二》這個電影基本上勾畫出從愚民到流氓的轉進史和中國的官場風格。隨著委員長在深明大義的實業家面前承諾一句對貪官要“殺一批”,鏡頭一切,就以槍斃貪污賑災糧的軍需官董家耀來做了一個了斷。問題就此解決了嗎?沒有。災難並未因此而消失。
中國人在心理寄託上有一種很經典的迷信——命:遇到大災大難,邁不過去的溝溝坎坎,實在沒轍了,就用“命”來作為一切因果的根源,不單是今生這條命,還要押上前生和來生。“這就是我命裏註定”“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我下輩子給您當牛做馬”……《一九四二》又給我們講了些關於“命”、“罪”和轉生重生的東西。而電影中值得張神父去傳播福音的那位主,不過是給老天爺披了一件洋馬甲而已。電影《一九四二》中,依然還抱著這麼一種宿命觀。馮小剛的歷史觀在這裡戛然而止——一個現代人再次進入了歷史的輪迴之中,非常可惜。
作為一個平民導演,馮小剛和普通人一樣具有同情弱者、悲憫蒼生的那種普世價值觀,他也有為民落淚的同情心。但他卻不能亮起嗓子為民吶喊,更沒有信心為民尋找出路——電影的主角踏上的是一條逃荒而不是逃生之路,而且最後也沒有到達終點。就如電影裏那些饑民,完全是隨波逐流,走到哪算哪,直到自己斷氣。這是一種隨遇而安,聽天由命的妥協精神。
馮小剛的電影裏沒有出現一個持槍躍馬,敢於改變格局的馬匪鬍子;而只有一個處在旁觀者身份的美國新聞記者,讓一個與中國式處世哲學毫不相容的洋人,對政府官員旁敲側擊。
讓電影導演給歷史一個答案,顯得過於苛刻。畢竟不是每個電影人都需要變成一位思想家。不過,電影除了記錄和再現時代之外,不應該讓思考缺席。《一九四二》讓我們痛,但這種痛仍舊是再現似的,它觸及到宿命,且僅停留在宿命。如果一個導演想對這個國家的歷史做出回應,這些有些表層了。
“離家已有一月整,挨凍受餓加上生病,梁東家本是富貴人,沒想到死在路途中……誰讓你心中無信念!該放下時就放下,上帝就在你身邊”,張神父的這首彌撒歌特別好,從戲裏唱到了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