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義上的非虛構寫作由來已久,而作為一個文學話題和一群特定的文本指稱,非虛構寫作近兩年尤其引發了一些關注。作家們以“在場”的方式和紀實的手法,直面社會民生等諸多問題,為人民與大地寫作,喚醒和開掘了文學的行動力與介入力。在這股非虛構寫作潮中,女性作家的創作尤其引人注目。《梁莊》(梁鴻)、《羊道 春牧場》與《羊道 夏牧場》(李娟)、《上課記》(王小妮)、《蓋樓記》與《拆樓記》(喬葉)、《女工記》(鄭小瓊)等作品先後關注鄉村建設、新疆邊地生活、校園新生代、工廠女工、被拆遷群體,借由個人活生生的獨特經驗而觸摸到當下中國社會的熱點問題,作品發表、出版後贏得了廣泛的社會關注度。儘管非虛構寫作熱並不只限于女性文本,但一個顯在的事實是,由這些女性作家創作的非虛構文本喚起了公眾的閱讀熱情、引起了批評界的討論,隨之而來的問題則是,女性寫作遇到非虛構為什麼能産生如此多引起讀者共鳴的作品,在非虛構文體與女性寫作之間隱藏著何種關聯,對女性非虛構寫作特色和發展趨勢的分析將為今天激活文學的能量提供何種借鑒?
在個人經驗與公共經驗的緊張地帶
為什麼讀者愛讀非虛構作品?因為讀者渴望從文字中讀到作為個體的真實感受,更重要的是,渴望寫作者對我們身在的現實進行真實的傾聽、書寫和理解。非虛構文體的興起回應了這樣的“渴望”。所謂非虛構,包含著一種“爭奪真實”的努力,誠如李敬澤所言:“我們常常明顯感覺到作者缺乏探求、辨析、確證和表達真實的足夠的志向、誠意和能力。希望通過‘非虛構’推動大家重新思考和建立自我與生活、與現實、與時代的恰當關係。”
將近年來的非虛構文學創作熱潮放置於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脈絡約略可以看到某種軌跡:1980年代以來的中國文學敘事是與文學啟蒙有關的,作家們喜歡將自己的個體經驗上升為國家經驗講述;1990年代則是與公共經驗的斷裂時期,寫作者們以強調個人的、身體的、物質的、日常的、破碎的經驗來抵抗對公共記憶的簡單圖解;而近十年來,如何將個體經驗與集體經驗進行有效的轉化,如何將文學重新喚回到社會公共空間,這成為中國文學面臨的內在困境。非虛構文體的開放性為當代文學如何擺脫90年代“自傳式”、“個人化”的寫作習慣提供了一個發展方向。它擴大了文學的寫作場域和表達邊界,也因此挑戰並且豐富了對文學本體的認識。
對女性寫作來説,擺脫長期以來的“自傳式”、“個人化”的寫作習慣,打通與外部世界的情感關聯,顯得更為迫切和必要。非虛構寫作恰恰提供了這樣一次機會,使得她們可以在個人經驗和公共經驗之間的緊張地帶書寫,用公共生活的沉重來擊碎個人幻想的鏡像,同時又以具體可感的個人經驗對蹈空的、大而化之的公共經驗進行質疑和補救。當強調關注社會現實的非虛構文體與強調個人化敘事的女性寫作相遇,個人經驗與集體經驗出現“交疊”,非虛構文體本身具有的對“真實性”、“親身經驗”的強調與女性寫作中對“個體經驗”及細節的重視,使非虛構和女性寫作的結合産生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這最終成就了一個個獨具意味的女性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