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中韓新聞界建立交流關係20週年之際,應韓國記協的邀請,9月17日至22日,中國記協組派中國新聞代表團一行11人赴韓國參加了“韓、中、越三國記者論壇”。我作為代表團一員,此行感觸頗深——尤其是對首爾麻浦資源回收中心的訪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資源回收中心”其實就是“垃圾處理廠”,在中國,“垃圾處理”是一個敏感詞,公眾聞“垃圾處理廠”色變,有著深深的恐懼,已經因選址問題引發過不少群體性事件。而麻浦資源回收中心卻能與周邊的居民保持著非常好的關係,讓同樣對“垃圾處理廠”充滿恐懼想像的我們很是驚訝。
我也拜訪過國內的一些垃圾處理廠,介紹中聽到的都是諸如“國際先進水準”、“世界領先”、“全球頂尖”之類的炫目字眼。相比中國很多城市的垃圾處理設施,麻浦資源回收中心並不是最先進的,其最先進之處在於那套坦誠、友好、開放地面向公眾的透明機制。
人天然會對垃圾有厭噁心理,尤其當與一個龐大的垃圾處理廠為鄰的時候,厭惡、恐懼和排斥自然更強烈。可現代化大都市生産著越來越多的垃圾,城市不能離開垃圾處理設施,也無法建在一個遠離人群的地方。城市人無法回避地要與垃圾處理廠為鄰。麻浦資源回收中心通過各種途徑讓周圍的居民相信,處理廠不僅不會損害居民的利益,不會破壞環境和傷害公眾的健康,還會成為一個給居民帶來很多便利的好鄰居。
民眾最恐懼的,自然是垃圾焚燒後從煙囪裏排出的廢氣。麻浦企業在顯眼的位置設立了垃圾處理的模擬裝置,旁邊有電子顯示牌,實時顯示煙囪裏所排廢氣的各種數據資訊,對比著國際規定的標準。我們參觀的時候看到,好幾項有害物質的含量都為零,其他也都遠遠低於國際限定的標準。當然,這些數據都很專業,多數居民都看不懂,但數據是公開的,居民看不懂,媒體、專家、監管者能看得懂,問題資訊會迅速被監控到。這種透明與開放的資訊系統,讓居民能夠放心地與麻浦為鄰。
當然,透明和開放遠不止實時和滾動的數據,更有一套透明訪問系統和公共教育系統使公眾向來充滿恐懼想像的“垃圾處理”完全祛魅了。“垃圾處理廠”向來是一個封閉和神秘的場所,人們對垃圾處理的恐懼,一方面來自對垃圾的天然厭惡,一方面就源於神秘——因為神秘,公眾只能通過自己種種想像的碎片去構建起對垃圾處理過程的理解:骯髒、混亂、臭氣熏天、污水遍地、蒼蠅亂飛——這樣的想像中,誰會願意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鄰居?
而麻浦整個垃圾處理的過程完全是對市民開放的,每個人都可以走進企業,看到整個垃圾處理的過程。“市民自由地參觀”不是為作秀用的,而是這套垃圾處理設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當初在設計的時候,就給市民的參觀留下了位置,使市民成為監管的主體。垃圾處理的流程雖然封閉起來了,卻透明可見。設計的時候專門留下了參觀的長廊,公眾透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垃圾從分類、焚燒到發電的整個流程,清晰直觀地看到垃圾變成電、鋪路磚。在這個流程中,沒有骯髒、混亂和臭氣熏天,只有秩序、科技和以人為本的關懷。
在神秘、封閉和不確定中,人才會有恐懼;而麻浦所做的,就是窮盡所有的努力去消除垃圾處理廠的神秘和封閉,將一切置於公眾的眼皮底下。垃圾處理廠不是洪水猛獸,不是臟亂差的集中營,不會對居民造成危害,這些不是官方告訴民眾的,而是在這個透明開放的流程下公眾自己可以作出的判斷。
麻浦資源回收中心還建了一個公共教育中心,教市民如何對垃圾進行分類。訪問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好幾撥老師帶著孩子到這裡參觀,自小培養孩子垃圾分類的習慣和對垃圾處理的認知。在這個中心,我們還看到了孩子們用垃圾製作的各種工藝品,這應該也是一種潛移默化的熏陶方式。這家中心還利用垃圾處理回收的能源為周圍兩萬多戶居民供電供暖,這不僅是一種資源回收,更是一種對垃圾回收共同的利益感覺:不僅沒有危害,還能給居民提供很多實實在在的便利。
前段時間訪問著名的環保問題專家、中央編譯局的曹榮湘教授,曹教授談到了一個很嚴峻的社會問題,當下中國由環境引發的群體性事件越來越多,可實際上,無論是PX項目,還是垃圾處理廠,並沒有什麼環境風險,卻引發了不小的群體性事件。關鍵不在民眾的“不明真相”,而在於政府的瞞和捂,缺乏資訊公開的誠意和準備——只是單純地説“沒有風險和危險”,卻沒有以看得見的方式讓公眾自己作出判斷,人為地將PX項目和垃圾處理變成了敏感詞。實際上,在這種封閉專斷的治理生態下,不僅環境問題,任何一個問題都可能點燃民眾的某種情緒釀成事件,處處都是不可觸碰的敏感詞。
一個意味深長的現實是,從麻浦資源回收中心的長廊所展示的照片看,中國很多地方官員都參觀過這個中心,可惜的是,取經取到的最多只是技術,卻對這套最先進的透明開放系統熟視無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