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報讀書論世：從幻想中提取未來

　　9月8日,2016中國科幻大會暨第二十七屆“銀河獎”頒獎典禮在北京舉行。這是國內最有影響力和號召力的科幻文學獎項,也是培養中國科幻作家的搖籃。在會上,科幻文學研究者、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吳岩發佈了《2016中國科幻創意與創新方向年度報告》。

　　這份報告,由北京師範大學科幻創意研究中心召集國內24位專家和近30位高校學生共同完成,首次嘗試對中國科幻文學中的科技創新和創意設想進行掃描、提取、加工、提純,並以年度報告的方式發佈給社會各界。

　　這無疑是在思想與藝術價值之外,對於科幻文學價值的重新評估與再度開發。本期“讀書論世”欄目特邀吳岩教授,對這一項目的緣由與意義進行更詳細的闡發。

　　——編 者

　　習近平同志在2015年4月的網信工作會議上曾指出:核心技術不能受制於人。這裡所説的核心技術,不但包括基礎和通用技術,更有非對稱技術、“殺手锏”技術、前沿技術和顛覆性技術。而上述這些技術,都需要我們開動腦筋做出超越現實的創意。

　　在這樣的號召和鼓舞之下,我們開始嘗試性地對中國科幻文學中的科技創新和創意設想進行掃描、提取、加工、提純,並以年度報告的方式發佈給社會各界,期望能為從事各類創意創新理論和實踐的工作者提供啟發,為中國未來的發展提供助力。

　　創意和創新是科幻作品的核心特徵,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新觀念,指處於今天的知識體系之外、但具有探索可能性的觀念領域。新觀念的提出,會引發跨界思考,會重新建築人類的世界觀。

　　新物品,指的是現實中不存在卻具有存在意義和價值的物品。

　　新世界,指的是現實中暫時還無法觸及的、在時間空間上處於對立的遠方的世界,也可能是現實中被證明不存在、但在理論上具有存在意義的場域。

　　新關係,指過往的知識體系中沒有找到的、但具有重要意義的觀念或物質的相互聯繫。

　　通過探索作品中出現的新觀念、新物品、新世界、新關係,可以增進我們對世界的理解,也可以對未來發展有所追求和期待。

　　從科幻文學中提取創意和創新,早已是全世界各地創新研發領域的共識。在科幻史上,許多具有現實意義的創新性觀念或産品都來源於科幻作品。像儒勒凡爾納小説《海底兩萬里》中提出的高級潛水艇、HG威爾斯《被解放了的世界》中提出的原子彈、康斯坦丁齊奧爾可夫斯基《在地球之外》中提出的太空站、阿瑟克拉克小説中提出的太陽帆、威廉吉布森《神經浪遊者》中提出的賽博空間……所有這些都在後來引發了科學研究,並最終使部分創意變成了現實。

　　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不同程度地關注著科幻文學的創意創新價值。以美國為例,美國國土安全部和國防部預研局,是在這個領域做工作最多、成果也最多的機構。國土安全部曾經尋求科幻作家協助,探索恐怖襲擊可能的發生時間、地點和方式;國防部預研局則每年出臺一些項目,從科幻作家、作品中收集觀點或邀請科幻作家完成。

　　對科幻中的創意創新的輸出,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科幻作家威爾斯所做的跨國科幻諮詢。在其著作《時間機器》等書出版後的若干年裏,威爾斯受邀訪問了多個國家,並針對各國的情況給予建議,他的著作也在各國勾畫未來的過程中起到了積極作用。

　　20世紀中葉,未來學從社會學中獨立出來,形成了自己的研究範式和內容疆界。在這個新學科中,科幻文學一直處於重要位置。科幻文學的“預測”方法是一種具有非預測的、包含蔓生變化過程的生態分析方法,這與簡單的數據外插法或者趨勢推斷法非常不同。例如,被管理學界和未來學界普遍採用的“辛納瑞歐”法,就是被確認行之有效的、一種來源於科幻文學或借助科幻方法發現未來的探測方法。此外,多數未來學專著還會從科幻作品中提取具有前瞻性的價值觀。

　　科幻文學所具有的,不僅僅是思想價值和藝術價值,研究科幻創意創新的價值意義重大:

　　首先,我們對人類生存的環境和現狀,將具有更多新的認知方向。研究證明,對現實的認知改變,能帶來世界觀和價值觀的改變,進而成為人類社會進步的重要推動力。哥白尼的天體運作論,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波爾等人的量子力學理論,都從全新的角度觀察和發現世界,從根源上改變了人們對世界的認知。

　　科幻文學崇尚這種根源性的改變,力圖通過作家的努力,將各種新觀察、新設想提供給讀者。在這方面,最為有名的例子是從凡爾納、齊奧爾可夫斯基、克拉克等就開始的對宇宙圖景的認知故事,中國作家鄭文光、劉慈欣等也是這條路徑上的後繼者。在他們的引導下,確有一些航太工作者追逐走向宇宙的夢幻,協助實現了今天的太空壯舉。

　　其次,科幻文學中還孕育著未來可能的前沿和顛覆性技術。所謂的前沿技術,指那些在國際科學界中熱門的、人才和投資集中的領域。這些領域被認為是近期可能突破的黎明區域,對這些區域的新想法和新技術的尋求,有助於提高從業者或普通民眾對這一領域的敏感性,輔助其繁榮。而所謂顛覆性技術,則是指具有變革全球經濟或人類生活的技術群集。這方面的探求,有助於使中國處於領先地位,更有助於人民生活的改善和世界秩序的重建。最有名的例子是威廉吉布森、布魯斯斯特靈等在他們的賽博朋克小説中表現出來的網路技術,恰恰是對這些設想的採納和發展,造就了今天網際網路時代的全新生活。

　　第三,科幻文學還能掃除當前技術的發展盲區。一種新技術産生之初,往往並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社會影響。但科幻文學能夠抓住這些發明、發現的蛛絲馬跡,通過故事的形式把影響的多種不同方面表現出來,並將影響逐漸擴散。研究科幻文學中的這些描述,有助於我們對未來發展中的誤區盲區進行審視,有助於更全面地引導科技社會健康發展。

　　第四,科幻文學不但展示科學夢想,也讓人審視技術發展不當可能造成的災難。科幻文學是一種傳遞夢想的文學,也是審視缺陷的文學。科幻作品展現的對未來的種種預警,使人們能夠對當下的行動做出正確判斷。另外,科幻文學中所攜帶的那些知識,對科學教育與傳播具有重要輔助,這也是一些著名科學家鍾情科幻作品的原因所在。

　　2015年,中國科幻文學的出版量呈現平穩上升趨勢。但專家評估也表明,其中的創意創新並未出現大的飛躍——這表現在沒有出現較為轟動的作品,多數關鍵作家的創作也沒有受到特別的肯定。相比曾經出現過的《三體》系列小説創新點的超密集狀態,2015年中國科幻在創意創新方面的顛覆性明顯不足。

　　我們期望,這份報告所梳理出的創意創新的熱點與方向,不僅能為相關行業的工作者提供啟發,同時也能幫助科幻文學創作者跳出窠臼,找到更好的靈感、更新的方向。

　　製圖:蔡華偉

　　《 人民日報 》( 2016年09月13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