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成都距離汶川再遠一些;如果成都所處的揚子地塊不和活動頻繁的龍門山板塊比鄰;或者,再幹脆一點,如果“5·12”大地震推遲五十年;那麼,至少于我們這一代人而言,我們將缺少一個更加精準地認識成都的機會。
但這些“如果”都只是事後的假設,事實上是,成都距離汶川實在太近,近到只有幾十公里;而成都所處的揚子地塊和龍門山板塊,它們已經做了億萬年鄰居;而天崩地裂的“5·12”大地震,它選擇了2008年這個微風吹拂的初夏。

歷史與現實
倘若登臨平原盡頭的山峰眺望這片熟悉的土地——當薄霧輕輕散去,平原上那些綠樹環繞的村莊和溪流,就小心翼翼地浮現在大地深處。當時間開始慢慢醫治大地震帶來的創傷,成都的生活在繼續——和以往不同的是,人們更加認識到這樣一種客觀存在:這座距離震中最近的大都市,因為獨特的地理環境和人文環境,它的生活依然生動而鮮活。
我以為,成都生活的特質是市井,倘若要給市井加個定語,那就是:優雅。
寬巷子:歷史深處的人間氣息
慵懶的雨水有氣無力地打在梧桐上,間或有風,搖動著梧桐樹下那盆孤苦無依的雛菊。一張古舊的茶幾,上面擺著一只青瓷茶碗,茶碗里,熱氣裊裊。遠景則是悠長寂寞的老巷,兩側的房屋,高聳著飛檐和風火牆,院落深深。在街的那一頭,一條大黃狗吐出長長的舌頭,憂鬱地看著越來越密集的雨,兩個竊竊私語的老人,他們的兩顆頭碰到一起,那些鋪天蓋地的白發,比一個世紀還要驚心——這是我記憶中的寬巷子景象。或者說,每當想起寬巷子,我的腦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這一幅已然過去了好些年的畫面。
盡管人們常愛說成都幾千年城名未變,城址未變,但可憐得緊,成都其實已經很難找到哪怕一百年以上的成片建築了。動蕩的世事和功利的商業正在給傳統一記記劈頭蓋臉的重拳,它把先人的遺留更改得面目全非。幸運的是,寬巷子——其實是一個廣義的地名,它往往還包括與它比鄰的窄巷子和井巷子——則是不可多得的老建築。具體地說,它們都是曾經的少城的殘留。少城是清代的滿城,那是作為清朝統治民族的滿人的聚居地。

安靜的角落
如果從空中俯看少城,它的主要街道布局極像一條巨大的蜈蚣:將軍衙門是蜈蚣頭,長順街是蜈蚣身子,東西向密集的街道和胡同則如同蜈蚣身上眾多的腳。這是一條精美典雅的蜈蚣。自從清朝覆亡,越來越多的權貴和有錢人進入了這座原本不許漢人居住的城中之城,一座接一座的公館拔地而起。那時候,高大的黃桷和銀杏遮掩的街道兩旁,不時有高大威嚴的石獅怒目而視——不用說,石獅身後一定是一座氣派的公館。這樣的公館往往會有一些相同的細節:總是有青磚砌成的圍牆,牆頭牽延著金銀花或是爬山虎之類的植物絲蔓,若是春夏,一些淡淡的小花便漫不經心地開在牆頭,讓牆外行人也有機會領略什麼叫做滿園春色關不住。若是經過後花園外的幽深小巷,或許還能聽到從里面傳來的女子的嬌笑,讓人想起“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的宋詞。

成都一角
世事變幻如同白雲蒼狗,很多年過去了,那些公館大多被拆被毀,惟獨寬巷子里那些樸實的普通民居還留存了下來。雖然風火牆已經破敗,舊梧桐已經衰老。但身處成都市最中心地區的寬巷子,還保存了幾分老成都的市井姿態。在之前的漫長歲月里,這幾條寬不盈丈的小街,集合了眾多最成都的茶館、旅店和小吃,節奏緩慢的寬巷子倣佛被時代故意遺忘,下午到寬巷子喝茶便成為一種寫意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