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下古城:水下世界是寂靜的,淤泥終會把一切掩埋,但是,與人類自身的改造力量相比,大自然的演進速度畢竟是緩慢的。所以我們還有機會繼續探尋這座古城的角角落落,讓時間真正定格成永恆。繪圖/左妍
千島湖下有座城
50多年前,新中國第一座水電站——新安江水電站建成蓄水,造就了今日蜚聲中外的浙江千島湖風景區。但這千島之湖也淹沒了數百個歷史悠久的繁盛市鎮和村落。現如今,曾經的“錦山秀水、文獻名邦”僅殘存在水底幾處堅守的遺址上,留駐在老人們的記憶里。《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社派遣水下攝影師和文字記者多次前往千島湖考察,試圖用水下和陸上的大量採訪還原老人們的記憶。
千島湖下有座城
節選自《中國國家地理》2011年2月號
攝影/吳立新 撰文/左淩仁 老照片供圖/王諫正
2009年11月的某個傍晚,我們到達浙江淳安縣千島湖鎮。想要探訪的獅城(原遂安縣城)還在幾十公里外的湖水之下,我只好到中心湖區遊船碼頭轉悠。現在的淳安縣由原淳安和遂安兩縣合並而來,現在的千島湖鎮在合並之前稱為排嶺,原是松林蔽日滿目蒼翠的大山,現在成了三面環水的小半島。
1800多年前,三國天下,戰亂紛起群雄爭霸,經過幾場與當地割據勢力和山越土著人的慘烈戰爭,東吳悍將賀齊終于拿下了歙縣周邊的廣袤地區,孫權傳書嘉獎,賀齊升任威武中郎將。軍帳之中面對軍事地圖,剛升職的賀將軍胸中豪情激蕩,從棋盒中取出兩枚棋子輕輕地放在了地圖上,舉手間便敲定了淳安和遂安兩個縣的縣治所在。
很難說清楚,這兩座有上千年歷史的古城被沉入水底究竟是對是錯。如果健在,它們也許與國內眾多古城一般,淪落在現代化的浪潮中,或改頭換面、或不倫不類。沉入水底倒也好,畢竟讓人們多了一個念想,水底下的千年古城,多麼令人神往!
新安在天上,古城入水中
國際考古界把水下遺跡,包括沉船和建築物,稱為“時間膠囊”。由于水中沒有風暴侵蝕和烈日暴曬,也少有人類社會的侵擾,因此建築物在水里往往能夠保持相對穩定的狀態。它們就如同一個個密封的時間容器,把久遠的歷史凝固在一個點上。
由于千島湖水的屯集是一個極其柔緩的過程,水流沒有對房屋造成衝擊和破壞,而且水溫常年保持在10—20攝氏度左右,所以當地人都認為無論是城牆還是城內民房的木梁、樓梯、磚牆會依然立著,沒有腐爛。
我們此番前來,正是為了用影像讓水下封存的歷史重見天日。
……
獅城得名于原遂安縣城北部的五獅山。它從唐朝武德四年(621年)起作為遂安縣治,到1959年千島湖形成被淹,歷1339年,一直是原遂安縣的政治、經濟、文化和交通中心。千島湖形成後,原來的高山變成了小島,叫五獅島,現位于千島湖風景區遂安列島東端。
新安江流域水係綿長,古徽州休寧縣的眾多河流在屯溪集結形成漸江,漸江來到歙縣浦口與練江匯合,形成新安江。新安江由安徽的深渡,經淳安縣進入浙江境內,在不同的地段又變成了富春江和錢塘江。
新安江剛入浙江境內,就得大河武強溪匯入其中,兩河各有一鎮——淳安和遂安。由于歷來是舟船上至徽州府、下至杭州的水路主道,所以當年賀將軍落子的這兩個縣城都是重要的交通樞紐。沿岸集鎮列列,商賈繁榮。不僅安徽所長的物資都要從這里運往浙江杭州、金華以及江西各地區,本地廣袤的山林土產也相當豐富,茶葉、藥材、木材、桐油等都有各地商人前來採購,本地人到外地去做生意賣土產的也多。由于毗鄰安徽,當地在建築和生活習慣上都以徽派為主,一片片粉牆黛瓦的屋舍點綴在新安江的碧波之畔。
……
千島湖催生了新中國第一批水電移民
湖水所淹沒的,不只是千年古城和村鎮。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跌宕起伏的情感也都被淹沒在了那靜謐的湖水中。……
《新安江大移民——國家特別行動》一書的作者童禪福是一位賀城(老淳安縣城)的移民。童禪福曾任浙江省民政廳副廳長,他的故鄉在原淳安縣松崖鄉,移民時,他剛七八歲。但1959年4月15日舉家搬遷時的情形,卻依然歷歷在目:“父親吆喝眾人砸下灶臺上的那口鐵鍋時,年過六旬的奶奶‘撲通’一聲跪在灶頭前,號啕大哭,撕心裂肺。”
……
1954年5月24日,時任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三書記的譚震林在上海蘇浙皖主要領導參加的會議上當場拍板,“為了全局利益,只得犧牲局部利益”,決定上馬一級水電開發。就這樣,為了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的用電需求,國家用淳安、遂安古城及周邊的986個村鎮、安徽6個鄉鎮,還有30萬畝耕地、26萬間房屋以及29萬移民的代價,換來了一個足有3000個杭州西湖那麼大的水庫和66萬多千瓦相當于當年14個浙江省需求的發電容量。
……
就這樣,“人民之無限小”成全了“國家之無限大”,淳安由一個余糧縣變成了缺糧縣,由浙江最富庶的甲級縣變成了貧困縣。“淳安縣先後經歷了倒退10年,徘徊10年,恢復10年的痛苦歷程。”童禪福說,“即便是現在,當年移民時的遺留問題也很多,很多人多年後都沒有拿到應有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