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邊牆下的野花,不就是當年的“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
中國人崇尚“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過,當我沿著山西北邊的邊牆(長城)遊走時,卻發現原來並非如此。在左雲縣和右玉縣一帶,改名換姓大行其道,且多半是在改朝換代時,甚至年代的更迭可以在城牆的文字上娓娓道來。正是“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史書上的“走西口”是離別的傷心地,今天已經是開心的旅遊點。
僅依稀可辨陰刻的“永寧”和紅漆的“援越”,十年、廿年後還能認嗎?
右衛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右玉縣的一位司機聽說我是來旅遊的,就勸我看看他們這里的綠化,因為右玉縣以種樹為特色。誠然,在這里的路邊我見得最多的是這樣一條標語:一路綠色一路景。平心而論,相比起我們南方來說,這里的樹並不算多,只是在這一帶光禿禿的西北高原上,多了一點綠色就自然是“可圈可點”了。我明白:一點綠色,百倍努力呀!
現在右玉縣的縣城是1972年從老縣城遷來的,那里叫“右衛鎮”。現在舊鎮的東門上還寫著這三個字,可當地人說以前僅寫“右玉”兩個字。我不無杞人憂天起來:如果信封上不寫“縣”字,那該是投到新縣城還是舊縣城?
這座古鎮很大,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所見過最完整的一座大堡:東、南、西和北四個城門俱在,城門外還有甕城。東、西兩門相距長達一公里,中間便是與南、北方向形成的一個大十字路口。南門的樓匾上陰刻著“永寧”兩個繁體字,但又被紅漆“援越”兩字覆蓋在上面。當然過來人都明白,後者是我們當年“支援越南抗擊美帝”的縮寫。我們的祖先渴望和平安寧,可到了我們這一代人就變成酷愛戰爭了?是呀,我們只能歸罪于那個扭曲的年代。這疊在一起的四個字現在只依稀可辨,可以想像,再經過若幹年的風吹雨打就會永遠消失了,悲乎喜乎?
這邊廂是“援越”,那在北門上不就是“抗美”?!當我走近一看:在繁體字“鎮遠”的樓匾上,覆蓋的是“反修”。而西門外的門匾上,別說是紅漆字,就是陰刻的字都沒有了,“白板”一塊。
北門外有一座三面體的石碑,不高也不矮,但沒有文字。鎮上的人說這是這里的一位大學者的墓,此人叫朱公達。既然有學問的人,為何什麼都不寫,這使我想起了乾陵里武則天墓前的無字碑———“高深”得難于用文字來表述。
同樣也沒有字的,是鎮里大南街上的一座老建築。門匾上的三個字已經被鏟除,街坊說原是“清真寺”三個字———這又是一個時代的烙印。
我在路上與一位中學生同行,他告訴我他們的學校也值得走走。跟著他我最後走進的與其說是學校,倒不如說是如假包換的庭院:寶寧寺。“不,是寺內有學校。”他說以前這里本來就有十來座寺廟,現在也正在復原。
城門翻新了,只等旅遊大軍一到,柴夫也就成了小販了。
殺虎口:從戰爭到和平
從右衛鎮再往北走就到了殺虎口,一出關口就是內蒙了。在它東面不遠處有一個古堡,堡前有一座石橋,從橋頭的石碑上還可以讀知:這橋原來就有大名鼎鼎的廣義橋,還是縣級文物單位呢。的確,這橋建得很別致,每段橋欄上都雕有石獸。最出名的是一石母猴摟抱著幼猴,讓人在幹巴巴的石頭上感受到一絲溫情。橋下還有一個大的石雕龍頭,無可奈何地看著河床日漸幹涸……
寫生可以美化或醜化,只有我這鏡頭才是現實和真實的。
古堡的南門低矮破舊,但也有點看頭;西門不是很高大,但城頭是圓弧形且凹下去的,是為特色。這里的樓匾已經絲毫看不出以前是寫著什麼來著,只有東門樓匾上是以“平集堡”相稱。城牆上那些磚雕還一如既往,精致細膩,還保留著昔日的工藝。最值得一書的還是東門拱牆內,兩邊還各有“鼓幹勁”和“反右傾”的標語。對仗且押韻,典型的口號標語。內街上有一幢舊房子,上面也有一行用繁體字寫的句子:“發展經濟為人民”。它們都讓人們回想起那個遙遠的時代。可這一切在這兒又是那樣的近,近得舉目皆是。
在城門外的高大堡牆上,竟被開鑿成一住家,他家牲口圈的一扇牆就是城牆。早上,主人忙著把騾子拉出來,在重復著永恆不變的農作。只是在我們看來有點匪夷所想:祖先遺留下來的城牆怎能被這樣糊弄?
不遠處的長城也坍塌了,這昔日的豪宅也破落了。
變動和改動似乎是這里的主旋律……
殺虎口以前就叫“殺胡口”,就是殺戮胡人之意。這一帶凡有“虎”字的,其實以前都是“胡”之意了,著名的就有“滅胡九堡”,如寧胡堡、破胡堡、殘胡堡、殺胡堡……不難想象出這堡那堡歷史上都是劍拔弩張、血流成河的邊陲之地。還有人考證說,凡帶有“魯”的,以前其實也就是“虜”之意,如平虜堡、威虜堡、靖虜堡等。更令人毛骨悚然(其實是想令入侵者)的“血”字也用于地名,如血頭場。不過現在以“歇”字取而代之。這一切,都得歸功于中國文字的博大精深,也根植于清朝康熙之後的“民族團結大業”。
悠悠然的趕驢人和“的達達”走著毛驢,都在身體力行地詮釋著城匾上三個字“平集堡”
八臺子村: 化幹戈為玉帛
跟右玉縣相鄰的另一個縣,它的名字同樣很優雅:左雲。只是從地圖上看是反的,左的在右,右的在左。不是嗎,世界上有的事情都反著呢。
在晉北一帶,左雲縣似乎很落後,連車站也沒有。可據當地人說在整個大同市,就數左雲縣的人最為有錢,車隊的、礦業的、房產的,家產過億就不在少數,可就是家富縣窮。
這里有一樣東西更匪夷所思,那就是長城與教堂竟是在近距離一並出現——如果不是我孤陋寡聞的話,全中國就只有這個地方:左雲縣三屯鄉八臺子村。
我們更願意看到的是往殘長城方向拉磚,去加固、去修復。
我從左雲縣城包了一輛面包車往北走,路上設了路障,司機說是新搞的(後來我在右玉縣連買車票也要身份證),是因為北京要搞奧運。
八臺子村坐落在空曠的山坡上,遠遠看去,就可以看到那座只剩下半截尖頂的教堂,在孤零零佇立著。緊挨著它身後是一條時斷時續、細若遊絲般的長城直通山頂。代表著東、西兩個世界的兩種偉大的建築物,何以能在一個地方近距離的並立?
原來在一個多世紀之前,當長城還是一如既往地守衛在這里的時候,西方來的傳教士卻把耶穌帶到了這座偏遠的村莊,並在近距離建起了一座宏偉的大教堂。樸實的中國老百姓不知道那是哥特式建築,只道那頂部像是長矛似的東西,不正是意味著挑釁?從此衝突是不可避免了,並在這塊人煙稀少的土地上持續了近百年。結果,雄偉的長城和高聳的教堂都落得了同樣的歸宿———頹牆敗垣。如今,它們像是一對重歸于好的老冤家,每天在一起回憶著如煙的往事……
從教堂殘留的正門上來看,這的確很雄偉,怪不得有人把它與澳門的大三巴相提並論。當地人說,文革時來串聯的紅衛兵再度相毀。教堂正面的門匾上“反修樓”這三個大字,就是那時留下的“墨寶”。現在這三個字還清晰可見,但以前是寫什麼字來著,這跟這里那座殘缺的建築物一樣,一同失去原來的面目了。
哥特式的建築物出現在鄉村,這本來就是故事,更可況是“禿頂”的。
旅遊提示:
行:左雲縣與右玉縣相距40公里,公交車5元。要去八臺子村,在老王飯店門口坐去涼城的車(每天兩班)。這車經過寧魯堡,從這下車後進村還有一段約3公里的小路要走。也可以在縣城里直接包車(大約100元)前往,老王飯店老板的兒子就是開面包車的。
玩:從右玉縣城最早一班到右衛鎮車是7:30。可以在這老縣城玩上一個上午,下午到殺虎口。從右玉縣城去殺虎口8元/24公里,可坐去和林、包頭等過路車。平集堡還是挺有特色的,別落了。進入八臺子村前的寧魯堡也是一小古堡,順路,不看白不看,只是比起八臺子村後威魯堡就遜色多了。
攝:八臺子教堂正面宜上午光線,在下午只從背後照過來。早上的平集堡是一個題材多多的地方。村民一大早趕著牲口、扛著家具出堡耕作,很有農村氣息。
住:右衛鎮的西大街上有一招待所,20元一床。殺虎口邊上有一旅遊度假村,或在關口兩旁也有一些客棧,可就是條件簡陋。八臺子村上也沒有客棧,要住只能住老鄉家,或可找杜村長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