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臺灣的太陽花學運轟轟烈烈持續了十多天,身邊的朋友都在問一個問題:服貿協定是大陸釋放給臺灣的善意,明明是送錢給你花,為什麼臺灣人卻絲毫不買帳?
有一種觀點解釋,因為臺灣的經濟發展對於很多人來説已經不是頭等大事,不少年輕人更願意追求一種“小確幸”式幸福——“微小而確實的幸福”,不想發大財。
但這樣的小確幸是如何來的?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嗎?進一步反問,假如真的有大錢給你賺,你為什麼還想要小確幸呢?
我連臺北一間50平米的房都買不起
當經濟低迷、就業形勢不好時,一個新詞語“22K”,這一兩年在臺灣悄然流行起來,本意是指年輕人大學畢業後第一份工作的平均收入,大概是兩萬兩千台幣,約合人民幣4500多,而對於生活在臺灣特別是臺北的年輕人,拿著這麼微薄的收入,每月要考慮租房子,考慮交通費,考慮今天吃的飯如何多省下一筆錢的時候,不滿和焦慮自然而然就開始在年輕的族群中瀰漫。
我在臺北讀大學,身邊的臺灣同學不管是什麼科系,大多都有在平時打工的經歷,不少同學還是一次打著兩到三份工,通常是在便利店當店員,去餐廳或飲料店當服務生之類比較辛苦的工作。問起他們為什麼打工,我都能聽到一個很有意思的回答,一個是為了自己平時的花銷,另一個是為了還“學貸”。
在感慨臺灣青年人的自主自立時,我也從這些即將踏上社會的青年人身上,看到了想像之外的重負,尤其是當他們從學校畢業後,在社會中仍然找不到許多地方來用他的知識和理念收穫財富,而是靠著出賣勞動力,成為龐大臺灣出口産業中的一顆小小螺絲釘來收穫自己的價值。於是,更多的學生畢業之後選擇了進入體制內工作,但就算是去做公務員,或是找一份普通的工作,他們也面對著和大陸青年人一樣的焦慮——我連臺北地段一間50平米的房都買不起(注:據媒體報道,按人民幣計算,臺北房價平均約為4萬~5萬元/平方米,稍微偏遠的地方每平方米在3萬以內,市中心高達十幾萬)。
這在我們看來,彷如天方夜譚,為什麼?因為臺灣身處東亞門戶之間,左鄰龐大的大陸市場,往右則與歐美保持文化與制度上的相似,科技産業高度發達,標榜著民主自由、人才眾多,明明應該是一個人人都各得其所的好社會才對啊。但事實上,臺灣産業升級的困難,經濟發展的滯後,早年經濟發展所形成的已比較成熟的社會結構,正在扼殺著年輕人的上升空間。
在今年7月份,一份來自臺灣官方的數據,就顯示出青年失業率不斷上升的現實局面,臺灣20歲至24歲的青年失業率為整體失業率的3倍多。青年整體失業人口為21萬人,佔整體失業人口的45.53%,失業超過一年以上的長期失業青年,也佔到了長期失業者的約40%。
在臺灣的現實,註定沒有像很多偶像劇裏面演得那麼美麗,在十年內,臺灣民生所需食品價格上漲25.6%,而平均薪資只上漲了11.2%。在青年之中,主要工作收入未滿3萬台幣(折合人民幣6058元)有高達123萬人,佔整體青年有工作收入者的61.3%,在過去的15年,臺灣整體薪資不升反降,連帶産生了無數青年無法負擔學貸、房貸,不敢結婚,不敢生育的問題,更導致了大批臺灣優秀人才外流。
三年間,我身處臺灣社會的一角,見到許多臺灣大學生刻苦地學習本學科的知識,同時努力雙主修,輔修其他學科的課程,用心經營自己的專業,在外參與社團活動,希望對這個社會和週遭環境有所貢獻,希望找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有能力買間房,有個幸福的家庭。但事實上,他們中的很多人沒有這個機會,而是被現實壓得喘不過氣來。
身處社會高層的那些資本家和企業主們,卻絲毫沒有反思自己的競爭力為何消失,相反一邊説著年輕人是“爛草莓”,一邊放任著競爭力的緩慢流失,哪怕是兩岸簽署服務貿易協定,真正能惠及一般臺灣老百姓的內容也是少之又少,而引入大陸的強勢競爭力,帶來的將是更加殘酷的競爭,但是臺灣上到政府,下到企業,對這種衝擊的準備明顯不足。
不少青年人不願意去競爭,不願意去打拼,是因為這個社會留給他們的機會實在太少了。許多人開起了咖啡店,到旅遊景點開民宿,只願意過著自己安逸的小日子,“小清新”式的生活,連偶爾吃到打折的高檔雪糕都要感到由衷的開心。因為在這個社會中,對於青年人而言,名為“幸福”的普世價值變成很奢侈的東西,獲取“幸福”的機會也一點點地減少。
正如北上廣等一線城市的青年人感覺到生活的壓力巨大,身處臺灣的年輕人也是一樣。
在臺南體味一種知足的生活方式
同時,這樣的小確幸也同樣蘊含著正面的價值。
三年間在臺灣遊歷,別人總問我最喜歡臺灣哪。我的答案是臺南。雖然不少大陸朋友聽見臺灣南部,就聯想到在臺灣“萬惡之源”的民進黨,我卻很喜歡臺灣南部,臺南、屏東、高雄、墾丁都玩過,最難忘懷的就是當地的美食:肉圓、牛肉湯、“棺材板”、蝦仁飯、蝦卷、鹹粥、冬瓜茶、鴨肉面線,這些讓我吃過之後,總想去吃第二次。
我在臺南的美食之旅,最開始時經常會碰壁。我去找一間在臺南安平很出名的牛肉湯,到了店裏才發現,這家店是半夜開始營業,到了中午就關門了,讓下午去到的我悻悻而歸;後來有一次去喝當地一家很出名的冬瓜茶,才過上午十點到那裏,卻只看到店主略帶抱歉的笑容,告訴我賣完了,明天請早。當我真正吃到這些讓人等得不耐煩的美食時,滿足口腹之欲的同時也在想,為什麼他們可以如此自由?這生意怎麼做得如此隨性,甚至是想開就開,想關就關?
有人告訴我,是因為老闆覺得賺夠了,見好就收。但我覺得,在這种經營方式的背後,超脫了市場經濟的重視效率,形成了當地獨有的經濟方式,那就是一種重視産品品質,在每一份食物中傾注人的情感,用心地經營,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自己的品牌和口碑,幾十年如一日,賺錢是一方面,但更看重每一位來的客人的感受。
在今日的兩岸也好,世界也好,這一種類型的經營卻顯得十分稀少。
身處在當今這個消費社會,所有産品都在以秒為計推陳出新,所有的人都在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賦予自己更多附加值,讓自己能夠更好實現自己的商品價值,活著就是為了實現價值,為了賺錢,如今的青年人漸漸變得麻木,而迷失了一些生活本應堅持的東西,諸如朋友之間的情誼,諸如人與人之間本應和善而不是彼此懷疑的關係,又如臺南這裡“見好就收”或者説“知足”的精神。
是的,我們的社會中沒有知足這樣東西,我們追求更好的工作,而輕視生活在社會邊緣的一群人;我們追求更高級的蘋果手機、平板電腦,但是遠遠不能收穫快樂;我們追求著不斷發展經濟,卻忽視著這個社會也有和經濟發展一樣重要的教育、環境保護、公平醫療等問題。
我們不知足,但是看過臺南的生活,不少和我一樣的青年人停下了腳步,我們在這裡收穫平凡的快樂,體會普通的幸福,收穫一種不一樣的生活方式。我並不是批判我們的社會不應該重視經濟發展,恰恰相反,我認為只有不斷通過發展經濟才能富足人民的生活,不過同時,是不是能讓我們稍稍停下腳步,重新檢視自己的消費習慣和發展經濟要邁出的腳步呢?
這同樣也是一種小確幸,只不過與那種因社會不公平而被迫産生的對待生活的態度不同,而是的的確確構築出了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可持續的發展模式,不只是對待自然環境需要友善,對待身邊的人文環境也需要充滿關懷,消費的同時勿忘生活的本質,其實就是在尋找幸福和快樂。
我想,臺南給了我一份美味的體會,也同時帶給我一份對“生活方式”的思考。
這些,我想便是我個人對於臺灣“小確幸”這個概念的一些觀察詮釋,當今兩岸,存在著許許多多這樣有所差異的詞彙與話語,我們帶著理所當然的想像去猜測,去調侃,甚至是一種攻擊,一種嘲諷。今天,我並不想否認這些想像,但也許我們都可以去做出選擇,你可以選擇一種調侃的,一種諷刺的態度;也可以選擇帶上一份寬容,一份理解,一份同理心。
這是你的選擇,也是兩岸之中,每一個人都要去做的一個選擇。(作者余澤霖 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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