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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欠債後參與綁架 獄中尋親找到失散24年父母

2016年08月05日 11:45:35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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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四日,湖北省范家臺監獄,失散二十四年的一家人終於團聚 供圖/范家臺監獄

  24年後,楊博與親人在監獄中拍了一張全家福 供圖/范家臺監獄

  楊博兒時與親生父母的合影

  楊博家人保存著他兒時的照片

  2016年8月4日,楊博穿著囚服,靦腆尷尬,不斷地搓著手。這裡是湖北省范家臺監獄,楊博因綁架罪、搶劫罪被判16年重刑。另一邊等待他的,卻是失散了24年的親人。目光交匯,楊博跪了下去,痛哭、磕頭。一併擁抱下跪的,是他90歲的爺爺和60多歲的親生父母。

  24年前,陜西渭南的黃土地上,5歲的楊博因為一顆糖跟著陌生人走了,自此與父母天各一方。24年後,楊博終於與親生父母團圓,卻身陷囹圄。三年前,楊博背著大量信用卡債務,鋌而走險,參與了一起精心策劃的綁架案。16年刑期,兩個家庭,再次被扯得支離破碎。

  全鎮舉火把找孩子

  “出了門就是大路,往邊上走得左拐,那天街上好熱鬧啊。”時間倒回1992年的夏天,楊博正是在這一天被拐走。他至今仍依稀記得自己被一個男人帶走,“因為嘴饞,給了一顆糖”,這個過程並不掙扎。這一天,陜西省合陽縣甘井鎮有集會,楊博的母親張麥香正在曬麥。曬完麥,想起來找楊博,兒子卻不見了。

  楊博的爺爺楊喜來當年66歲,他是老黨員,孫子丟了時還在開會,聽到消息後,他趕緊召集大家四處尋找。“那天月亮不是很亮,天黑得很,整個鎮上的人都出動了。”人們用蘋果樹枝裹上破布條,澆上煤油,做成火把。黑夜裏一個個火把,匯成尋人的隊伍。

  楊博的一個表哥回憶,那天自己媳婦正好生娃,親戚們原本是來祝賀的,聽説楊博丟了,所有人都匆匆而起。那一夜,街巷裏,此起彼伏都是楊博的大名、小名。

  爺爺楊喜來甚至走訪到了目擊者,在街口擺瓜子攤的劉老頭(甘井八組人,現年93歲)説看見楊博跟著一個人走了。“那個人留著大背頭,上身穿黃短袖,邊走邊對孩子説,到南頭給你買西瓜。”劉老頭還以為是孩子親戚,也沒在意,到了晚上,才知道孩子被人拐了。順著這條線索,楊喜來找到了越來越多的目擊者,這也堅定了他“孫子能找到”的信心。

  因為有生産隊的經驗,楊喜來甚至專門想了個招,“背條板凳,磨剪子磨刀,走街串巷去打聽”。楊喜來説自己一齣去一般都是幾個月,因為當時有線索説孩子可能在河南省臺前縣,他就摸著臺前縣的周邊,一個村一個村走街串巷。

  “磨剪子一般在街口,我一個老頭兒別人也不會疑心,我就跟村裏人打聽有沒有1992年收養的孩子。”楊喜來説,有的時候沒地方住,他就睡馬路,沒錢了就要飯,“我自己也是被拐賣的,那是解放前,從河南被拐賣到陜西,就在陜西安了家。後來養父家有了親生兒子就把我打出來了。解放後,我自己努力,入黨,勞動。我就覺得,骨肉分離是舊社會的事,新社會一定能找到。”楊喜來説,這種信念讓他一直堅持,一找就是14年。

  2007年,楊喜來81歲了,家人不放心,要老人結束居無定所找孫子的日子,返回陜西老家。楊博的生父楊國防一直記著兒子額頭上縫了六針的三角形傷疤,見到同齡孩子時,總是認錯人。

  首個DNA數據錄入者

  楊喜來被迫放棄找孫子那年,楊博19歲了。初中畢業便輟學的楊博早已走入社會,他知道自己是被拐來的。但隨著年齡增長,兒時記憶愈加模糊。

  一個5歲的孩子會記得什麼?

  楊博也記得頭上的三角傷疤,記得是小時候在家門口磕的。他記得家裏有個已經上學的姐姐,家後院有個窯洞,裏面有毛驢。他能想得起,家附近有“殺羊的”,那家挂著很多羊頭。楊博還記得,在家裏一天吃兩頓飯,吃的飯“黃黃的”。

  這是短暫的黃土高原生活給楊博留下的記憶。

  憑著這些模糊的記憶碎片,楊博向尋親網站“寶貝回家”求助。

  2008年12月1日,尋親編號為5049的求助者在“寶貝回家”網站上發了一條尋親資訊。編號5049的人叫張四海,這是楊博在養父母家的名字。他説,自己頭上一個旋兒,左肩後有一個黑痣,右背部有一個小黑痣,左眼眉內有一個明顯的疤痕,是小時候在家門口磕的。當時是找小朋友玩時被拐的,一個男的給了個糖,醒來就在火車上了……他還上傳了自己被拐賣後拍的照片,以及2008年的照片。

  實質意義上的進展出現在2009年。

  2009年5月19日,公安部啟用了“全國公安機關搜尋被拐賣/失蹤兒童資訊系統”和“全國公安機關搜尋被拐賣/失蹤兒童DNA數據庫”,這意味著楊博尋親不僅僅是靠志願者去打聽,他的資訊可以成為一個數據,存于全國的尋親系統裏,“只要我的爸爸媽媽也能去尋找我,去驗血留存DNA,那我們就可以匹配。”

  “寶貝回家”網站志願者小梅告訴北京青年報記者,這個消息出來不久,“寶貝回家”志願者就協調幫助在廈門的楊博取了血樣,楊博也成為DNA數據庫裏的第一例留存。

  “寶貝回家”當時與楊博對接的志願者“大樹”依然記得,DNA入庫那天楊博非常興奮,“2009年9月3日,楊博給我發來資訊説:大樹,告訴你個好消息,我今天做過DNA了!”

  DNA入庫後,楊博在“寶貝回家”網站上留言了一段長文:

  “多年來,心中的創傷不知道該向誰去講!在一些默默無聞的志願者的幫助下我今天在廈門地區做了DNA,這是我多年來都不敢想的事情,以前小的時候想的是等成人了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以後再找家的!小時候的心酸,我現在都不敢想!‘每逢佳節倍思親’這句老話我是深有體會的,小時候每逢過年或過節,我都是在房間裏磕幾個頭,大哭一場!”

  “我現在遇到困難時就想到我那個家,家中的爺爺奶奶不知道今生還有機會再見不,想想他們那時候對我那麼好,我做孫子的一天也沒有盡過孝,真的不知道回到家該怎麼面對?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我都不會放棄找家的,要是我們這些尋親的人遇到困難了都放棄,就算不為親生父母著想,也要為那些默默無聞的志願者想想,是他們的無私奉獻鼓舞著我們!”

  只是楊博的興奮和期待,在2009年還是落空了。

  那一年,爺爺楊喜來已經回了陜西,而楊博的親生父母還不知網路為何物。

  楊博來到河南後,童年被鄰居叫做“四川熊貓”,這導致他多年來一直誤以為自己是四川人,這也導致了尋親志願者們在尋找方向上出現了偏差。

  2009年將自己的DNA入庫後不久,“寶貝回家”的志願者就為楊博聯繫到一個資訊匹配度很高的家庭。這家人在四川綿陽,雙方相見,驗血,卻發現不是一家人。志願者小梅記得,當時楊博“非常失望”。

  自那之後,楊博消失了,小梅再也聯繫不到他。

  “買彩票”欠債後鋌而走險

  2014年,央視的尋親欄目《等著我》開播,影響力日益壯大。節目嘉賓公安部刑偵局副巡視員、打拐辦主任陳士渠經常在節目中呼籲,要被拐兒童父母雙方儘早去抽血做DNA留樣。陳士渠對北青報記者表示,近幾年來,隨著宣傳力度的加大,公民對於拐賣兒童的認識水準提高,公安部也在積極開展團圓系統、兒童失蹤資訊緊急發佈平臺等行動,因此新發案件逐年減少,目前更多的困難來自積案。“雖然現在有很多網路的推廣形式,但是不排除偏遠地區很多人資訊仍然相對閉塞。”

  楊博的親生父母就是“資訊閉塞”的人,他們雖然不懂上網,家裏卻有電視,丟了孩子的老夫妻也真的成了《等著我》的忠實觀眾。

  2015年,老兩口心動了,覺得有必要也去採血,將自己的DNA錄入數據庫。

  2015年的7月2日,楊博的父母去了當地派出所採了一次血,11月又採了第二次。電視節目裏尋親的各種奇跡感動了他們,他們希望奇跡也可以發生在自己身上。在公安機關的指點下,7月5日,不懂上網的夫妻倆聯繫上了“寶貝回家”的志願者,他們尋找楊博的資訊終於出現在“寶貝回家”上。

  但是他們想不到,兒子楊博此時已經在監獄裏了。

  楊博2010年娶妻成家,和養父母的關係也出現了裂痕。之後楊博有了自己的女兒,如何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成為他必須面對的問題。楊博初中學歷,沒有其他技能,此時開始有了“買彩票”中大獎的幻想。

  楊博為了“買彩票”透支信用卡,之後還不上錢。到2013年,楊博信用卡已經欠下大量債務,為了還錢,他下跪祈求養父母,養父母因“無錢”拒絕了他。

  “買彩票”透支的債務直接導致楊博走上了犯罪道路。

  百般找錢還債無果後,楊博偶然在百度貼吧的“合作夥伴吧”發現一個帖子。帖子寫得很隱晦,稱尋找合作短期暴富的人。發帖人對合作夥伴提出的要求是“有負債、會駕駛,能適應被警察追捕的逃亡生活”。楊博記得帖子最後寫著“有事做,想做的留電話”,以及“就是要找差錢的人”等內容,於是他在帖子裏留下了自己的電話。

  幾天后,一個叫吳美利的人聯繫了他,對方稱自己是發帖人,帖子裏“做事”的意思就是綁架。吳美利提出事成之後楊博可以分到100萬元,楊博同意了。

  2013年11月末,楊博與吳美利等人在福建三明市見面,這時候他知道了,吳美利盯上的人是武漢被稱為“千萬房姐”的環衛工。這位環衛工曾是武漢東湖村一名菜農,靠著勤儉吃苦,攢錢蓋起了幾棟房子,拆遷後分得17套房産。她雖然身價千萬,卻依然做著環衛工作。吳美利想要綁架的,就是她女兒。

  楊博記得,在福建三明市見面的時候,吳美利拿出了“千萬房姐”女兒曾嬌的照片和麻醉劑,説他已經知道了曾嬌的工作單位和住址,準備抓了她以後向其家人勒索500萬元。

  楊博全程參與了這起精心安排的犯罪計劃,2013年12月16日,曾嬌在下班途中被綁架。曾嬌家人很快報了警。12月18日,楊博跟著吳美利等人逃到了江西鄱陽,作案僅兩天后就被警方抓獲。

  此案2015年5月14日開庭,主犯吳美利因“主動供述公安機關尚未掌握的搶劫犯罪事實,以自首論”。另兩名案犯“親屬代為退賠受害人損失”,法院“視為有悔罪表現”,酌情從輕處罰。

  四人中,只有楊博沒有被“從輕處罰”,他沒為自己請律師辯護,也沒有上訴。楊博最終被判有期徒刑16年,刑期至2029年12月17日。

  監獄裏的尋親

  彩票大獎、綁架暴富,不切實際的幻想都破滅了,身陷囹圄,四週只有高墻鐵窗。楊博更想家了。

  “2016年新年一過完,他(楊博)就寫了一封申請書,講了他的身世,希望監獄幫他找到親生父母。他告訴了我他的qq號碼,希望能再次去聯繫幫過他的志願者小梅。”楊博的管教民警桂豪説,這封申請書迅速得到了重視,幫楊博尋親的任務也落到了桂豪身上。

  “他的qq號很久沒登錄過了,他寫來的兩個密碼都不正確。”今年4月,桂豪自己註冊了“寶貝回家”志願者網站的賬號,終於與志願者小梅取得了聯繫。

  在5歲的楊博那碎片化的記憶裏,父親楊國防是賣豆腐的。不知是楊博記得不對,還是楊國防沒有提及這個細節,結果導致了楊國防2015年在“寶貝回家”登記的資訊被錯過了。而最終成就一家人的,是“全國公安機關搜尋被拐賣/失蹤兒童DNA數據庫”。

  2016年7月1日,楊博的父親楊國防被通知,兒子找到了,他慌忙趕去合陽縣甘井派出所。24年前的1992年,也是7月1日,同一個派出所,楊博的家人去報了失蹤案。

  24年後,一位和楊博年齡相近的民警通知楊國防,楊博活著,而且也在找親生父母,找得很辛苦,只是人現在在監獄裏。

  8月4日,湖北省范家臺監獄安排了雙方見面。監獄方面特事特辦,安排見面的地方是一個敞亮的房間,讓楊博一家人不用隔著玻璃或是鐵窗。

  見面時間比普通親屬會見要長,一個半小時,范家臺監獄政治處孫警官説,監獄為楊博12名親人專門製作了PPT,講的全是楊博的事。

  楊博刮了鬍子,換上乾淨的囚服。而為了這次會面,楊博的媽媽專門去買了鞋子,希望能夠給兒子換上,討個好彩頭,走正道。她不知道,監獄是不讓親屬送鞋子的,但獄警們沒有當面阻止她。

  見面後,楊博跪在地上給爺爺磕頭,撞得地板咚咚作響,楊博的媽媽一直用手護著。

  楊博那沉默的父親很難過,臨行前,每過一天,他就在墻上畫一橫。24年的陰錯陽差,他覺得自己來晚了,見面時不斷重復著一句話:“你一定聽爺爺的話,好好改造。”

  爺爺楊喜來90歲,天氣炎熱,家人不讓他來,老人不答應,他堅持要再見一眼孫子。楊喜來很清楚,自己也許等不到孫子出獄那天了。

  本版文並攝/本報記者 王曉芳

  實習記者 盧俊糖

[責任編輯:張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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