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老街的雨,中臺禪寺的風。這是在臺灣中臺禪寺樹下小憩時想到的兩句話。
走在老街雨中,只需一把傘,一份好心情,加上一點點愛意,便行了。街頭一棵老榕樹,油亮亮的,被雨洗得英綠。突然想起故鄉的某個日子,心頭的某個角落被怦然撞擊了。一點點的慰藉,似曾相識。前世今生的哪一個時刻來過這裡,坐在河邊,看自己童年的倒影,看斷鴻聲裏的夕陽。人來車往,熙來攘往,都是可能遽然相撞的熟悉面孔。
當地的朋友帶我去“手工阿給原創店”,阿給是將油豆腐挖空,塞入炒好的冬粉,再以魚漿封口,蒸熟後再淋上醬汁。這個店是最正宗的,有原味阿給、麻辣阿給、芥菜阿給、蠔油阿給、咖喱、沙嗲、韭菜、素食等各種阿給。我要了一碗原味的,再加一碗魚丸湯。魚丸不是丸,是長形的,湯特鮮。阿給不一定合大陸人的口味,也許還是麻辣的來得爽快吧。後來我們又點了天津風味的“三兩三蔥燒包”,袁世凱每天必吃的東西。
老街的老店舖賣老物件,裝修設計卻很現代,不似大陸的老街,一味地老下去,有老掉牙的感覺。阿原肥皂已經做出百種花樣,成為一種時尚品。有魚腥草的、松木的、檜木的、樟木的、桑菊花的、嬰兒用的、男生用的、女人用的,肥皂上還有書法哩。就算家裏不缺這玩意兒洗滌,但可當裝飾品擺放。一路徜徉,一路購買。還有兒時記憶中的老玩具店,那樁樁件件,吹的,拍的,打的,珍藏的,嚇人的,惡作劇的,敢情兩岸孩子的童趣和遊戲曾經是一樣的啊。看那石階,看那通往河邊的小巷,看那可坐一個趁涼少年的寺前石鼓;還有茶坊,有藥局,有消磨時光的冷飲、咖啡,有一種長長的冰激淩塔,就是為了讓你快速吃掉才過癮的。還有服裝店,美術店,有生猛海鮮和各種快餐,有出過周傑倫的學校,有許多只為在河邊呆坐的人。
到了河邊,豁然開朗。有釣魚人用魚食,只是不停地拉釣線便可釣起來大大的魚。一隻頭頂蓑羽的水鳥站在釣客的後頭,等待賞賜;另一隻水鳥蹲在岸邊螺旋槳樁上,縮著脖子,懶懶地望著這無盡的雨。雨變得稀疏,雲彩很厚,正在向東南飄去,向那座紅色的關渡大橋飄去。遠處愈來愈寬的河口似乎聽到了漲潮的濤聲。對岸是八里,更遠的地方是一個港口,高高的塔吊參差聳立在雨霧深處。雲靄漸起的大屯諸峰,如一尊觀音臥佛橫亙在我們眼際,猶抱琵琶,始終不肯露出它的全部。
我們得去坐一坐了,像許多當地的老者和辛苦的旅人。來到有河書店,這裡可以喝茶,看書,聊天,逗貓,觀水。貓有20多只,又懶又幸福,睡在書裏,與大作家、大思想家為伴。墻上畫的也是貓。貓是一種有家庭感的溫暖的動物。這裡有咖啡、奶茶、黑麥汁,有金橘、玫瑰、熏衣草等花茶。這裡的看書人像貓咪一樣享受悠閒自在的時光,翻著書頁,坐看流水。突然想起一句老外的詩來:“影子沒動,是水在流動。”隔著玻璃,與水對視,那些被風和陽光和雨聲激動的波紋,也許就是水內心的文字吧。露天陽臺上被雨淋濕的椅子空無一人,多少來客匆匆來了,匆匆走了。河沒動,河水在流動,如人。
我們走了。淡水老街的雨,是把什麼也沒有淋濕的雨。海峽的風在這邊吹著,那邊也是晴日。就像帕拉亞拉尼的詩所寫:“你掀起淒風苦雨,又召來晴空麗日,你製造春夏秋冬,只因我的愛牽動了你,我將駛入你的港口,不管你是否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