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看電視,忘記是哪個臺了,趙本山和郭德綱講閒話,趙、郭兩個人神采飛揚。聽了覺得實在好。因為是半中腰看的,有點惋惜沒看到的地方。
兩位論到“雅”、“俗”問題,論點中肯。在自認為站在俗的立場上一點也沒有打算高攀到雅的上頭去的這種心胸寬坦、態度快樂的神氣,很讓我有點佩服。
雅俗這兩個概念,幾十年來也是我常常想到的問題。雅俗是文化的兩種境界,沒有高低之分。
我今年九十了。家父家母當年都是時新知識分子。我卻是從小在俗文化——木板年畫,佛、道雕塑藝術,地方戲,漁鼓,春倌調,儺祭諸般文化成果的影響中長大的。
因為時代、家庭和個人際遇的複雜原因,我沒能受到正常的高等教育,成長之後漫長時間用以謀生的美術手段都是得自兒時俗文化的熏陶。掌握的另一些現代藝術觀點和感覺,都是長大成人以後的事,不是根本。
講到俗文化,不免就想到俗文化哺育下那幾千年,無數億老祖宗得以快樂、得以存活的千萬條道理。
雅人若是鄙薄俗文化,他的雅也雅得有限。
“萬物生長靠太陽”,其實也靠沃土。俗文化是貼著土地生長的。
周敦頤先生是個趣人,寫了一篇《愛蓮説》,稱讚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他老人家光顧著説荷花好,卻忘記“淤泥”與荷花的血緣關係。
“淤泥”者,泡水之沃土是也。
“無淤泥”焉有荷花?
“奶大了兒子忘了娘”,不是為人之道。
俗文化就是營養萬物的“母土”。
中國那麼大,人那麼多,雅文化怎麼照顧得來?
文化價值,雅俗是無論高低上下的;都要看從事這番行當的個別人士的修煉功力如何。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吧,侯寶林老兄在世的某一天,我和他參加個什麼會從人民大會堂出來。我們都被分配在豐臺一家招待所居住,他搭我的車一齊回那個招待所。就我們兩個人。半路上他問我:
“你還教不教課?”
我説:
“奶大了孩子把我的奶頭都咬掉了!”
停了幾秒鐘,他説:
“怪不得現在都改用奶瓶……”
俗文化的功力,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
球王貝利,人們慶祝他入球一千個的會上,他説:
“一個入門球剎那的偶然,是十萬個勤學苦練的必然堆起來的。”
去年一位女歌唱家老朋友在我家做客,飯前飯後説這説那。我很想知道她這幾十年,在臺上唱過多少首歌?我沒問,心裏替她計算,十五首?二十首?三十首?到底多少呢?我另起了一個題目問她:
“你有沒有想過,把你從小在草臺班子裏唱的東西,無論大小、長短、黑黃,叫人幫你整理一下,配上樂器,認真演奏一番,記錄下來,這會在音樂文化、音樂史有個驚天貢獻……”
她沒有回答。
好可惜!
今年春節幾天,朋友不斷,一個朋友半夜十二點還不走,死盯著我的電視看節目。
“你家裏有電視機嗎?幹嗎不回家看?”
“我家那座電視機舊,晚會節目都是上世紀末的!”他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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