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人的經驗認知與習慣想像中,紀錄片的表達方式更契合小眾的審美趣味和情感需求,因而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的熱播和後續反響顯得出乎意料。在《話説長江》、《話説運河》、《望長城》等經典紀錄片之後,中國紀錄片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廣泛、深切地親近公眾了。“公眾”,或許也是整個中國紀錄片行業重新激活並且釋放能量的繞不過去的關鍵詞。
接受群體:從小眾到大眾
紀錄片確實是一種小眾節目類型,它的觀眾往往被描述為教育水準、收入水準與社會地位相對較高的群體。即使從全球視野看,與故事片、娛樂節目相比,紀錄片也並不是大眾節目類型。美國Discovery、英國BBC的紀錄片從來不是收視率最高的節目類型,法國紀錄電影《海洋》全球票房8000多萬美元,與好萊塢大片動輒10億美元的票房相比,可能也算虧本生意。然而,這些並不妨礙紀錄片擁有更為持久、更為內在的影響力,Discovery系列,BBC系列和《帝企鵝日記》、《遷徙的鳥》、《海洋》等紀錄電影已然成為標誌性象徵,憑藉自己獨特的媒介形式成為當代社會主流價值觀傳播、文化思考與美學探索不可替代的重要組成。
根據投資、製作、傳播與美學風格等基本元素,紀錄片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以導演為中心的審美型,以製片人為中心的消費型與以審片人為中心的宣教型。審美型紀錄片重在思想與美學的個性表達,消費型重在面對大眾的市場傳播,宣教型則聚焦于宣傳目的是否實現。毋庸置疑,同時兼具這三種類型特徵的作品也有,但普遍的情況卻是每種類型都會按照自己的軌跡運作。
在相當長的時間裏,紀錄片作者與觀眾之間相互抱怨,尤其是被賦予厚望的審美型紀錄片,常常很難給廣大觀眾以欣賞的快感回饋。事實上,審美型紀錄片的價值主要呈現于文化與美學方面,其市場大多是小眾的,甚至主要是專業性的電影節。如果希望作品喚起公眾的共鳴,那首要的一步就是放下自我,關注公眾話題,提煉出跨越不同階層的價值觀和美學趣味,為大眾——而不是為自我製作紀錄片。這成為當下審美型紀錄片一直猶豫不肯跨過的門檻。
以中國紀錄片為例,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以《話説長江》、《望長城》、《東方時空 生活空間》為代表的紀錄片作品曾經在普通觀眾中間産生廣泛影響。從90年代末開始,收視率突出為電視評估的唯一標準,和通俗娛樂節目相比,紀錄片逐步被邊緣化,一度演變為一群精英拍給另一群精英看的圈子藝術,大家通過高校、咖啡館與藝術沙龍的放映相互取暖,而製作者與大眾之間交換的僅僅是冷漠。
以《舌尖上的中國》為例,它的成功就在於作品與公眾心理的準確契合,不管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它把紀錄片帶進了大眾的視野,成功地為社會設置了話題議程。《舌尖上的中國》從創意之初就是為大眾製作的文化産品,焦點對準美食與美食的製作者、製作過程與製作環境,謹慎地過濾了其他異質性元素,具有明顯的消費特徵。它用美食構建了一個田園牧歌式的理想國。美食提取了不同人群的最大公約數,最大程度地消解了意識形態分歧,而與美食相應的故鄉、童年、母親等元素則喚起每個觀眾心底最溫柔的情感。大多數觀眾居住在城市,穿行于鋼筋混凝土的叢林,忍受房價、擁堵、加班、快餐甚至食品安全的生活重負,《舌尖上的中國》裏的田園生活與這些潛背景構成了一種對話關係,這也就不難解釋它的廣受關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