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幣是否被低估了這個問題尚未討論清楚之前,就來談現在升值還是將來升值,小幅漸進升值還是一次性大幅升值,不在壓力下升值,要由中國主導升值等問題,恐怕都欠妥當。而從經濟學理論上看,因為前提被忽略,人民幣被低估的結論,有太多的偏頗和誤判。無論如何,應先理順內部的價格體制,然後再來確定匯率的價格。
美國施壓人民幣的理由是,人民幣低估並帶來一系列全球貿易的扭曲。而中方則有部分觀點認為,中國應升值,但是不能在壓力下升值。也有觀點認為,人民幣從長期來看有升值趨勢。但是筆者認為,在人民幣是否被低估了這個問題尚未討論清楚之前,就來談現在升值還是將來升值,小幅漸進升值還是一次性大幅升值,不在壓力下升值,要由中國主導升值等問題,恐怕都欠妥當。而對人民幣幣值,國內外有很多的計算和分析判斷,我想對部分結論提一些問題,供大家參考。
首先,所謂“順差大,則匯率低估”。這是國際貿易中的一個理論性結論。在美國有關人民幣匯率的聽證會上,四位經濟學家中有三位沒有提出具體人民幣低估的計算,但他們也認為人民幣低估了,不排除美國貿易逆差是他們判斷的重要根據。像數學定理一樣,經濟學的結論,也都有前提假設。“順差大與人民幣匯率”的結論與“順差大與一般匯率”結論是不同的。最值得提出的問題是,第一,中國的順差是全球化大趨勢下,製造業全球性大轉移下形成的,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堪稱“規模之最”的轉移;第二,中國這樣一個具有超大勞動力比較優勢的國家,具有幾乎吸納半個世界的正在全球轉移的製造業的能力,而中國仍然是低端産品出口占主導地位。第三,恰在此時,美元本位必然導致的虛擬經濟膨脹,使得超前消費的失衡的發展方式也達到“極端過度”的程度,製造了吸納全球出口擴張的巨大的消費市場。在這個“史無前例”大背景和大環境下,簡單套用在完全不同的假設與完全不同的形成機制下的“順差大則匯率低估”的結論,不是很偏頗麼?
其次,所謂“勞動生産率提高,匯率應升值”。這也是經濟學的結論,但前提是,勞動生産率提升,如果所有的成本,包括勞動力成本,要素成本,資源成本,環境成本,社會成本等等,都隨著得相應調整。
在中國,勞動力成本近期才開始有所上升。也就是勞動力比較優勢近期才有了結構性的變化。而且,由於中國的要素價格機制,資源價格機制,還有企業的其他社會成本,一直存在扭曲。應該承認,這些扭曲的機制對出口産品的價格有影響。如果把匯率看成出口産品定價標準,按照一般定價的原則,應先算成本,再定價格。所以,沒有理順國內的成本,就提升匯率,匯率作為價格可能是一個新的扭曲。理順要素價格體制以後,人民幣匯率被高估都有可能。現在美國,歐洲許多商品比國內的同類商品便宜,已是很多人的經歷。
所以,無論如何,只有先理順內部的價格體制,再確定匯率的價格,否則,內部改革的空間就沒有了。這對中國的工人和企業都不公平,也不符合定價的基本原則。
有人提出用升值來逼中國企業調整結構。筆者認為,用理順價格機制的改革來逼企業調整,可能更合理。
第三,所謂“模型計算結果證明,人民幣低估”。模型和量化結果,在很長時間以來已成評估經濟學學術論文的第一重要標準。但是作為升值政策的決策“依據”,作為把中國列入“匯率操縱國”的“依據”,就很難説有多少道理了。
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彼德森諮詢公司的Freg先生是唯一做了計算的經濟學家。他的結論是人民幣被低估40%。另一篇由兩位美國教授與一位日本研究員合作的論文的結論是,用2006年的數據得到的人民幣匯率低估的結論是統計不顯著;用2008年的數據計算人民幣匯率低估10%;但沒有任何結論説明人民幣匯率與美國逆差有任何關係。如果加入“序列相關”,計量結果顯示統計不顯著。統計不顯著,就是沒有通過統計檢驗的標準。
筆者在此不想做“對”與“錯”的評判,其實也沒有對錯的問題。關鍵是,不同模型有不同的假設,有不同的數據處理方式,得出不同的計算結果。所以不論是什麼“大家”,“大師”,“大學者”,還是全球權威機構的模型結果,只能作為政策決策的參考而不應成為決策依據。彼德森諮詢機構的40%的結果,當然也不能成為把中國列入“匯率操縱國”的依據。
實際上,有研究人員整理了討論均衡匯率計算的論文,發現有上千篇論文在討論這個問題,結論是沒有合適的方式準確計算均衡匯率。
第四,研究方式也會産生誤導。比如,最近克魯格曼教授的計算,假設人民幣低估後,中國在資源利用,通脹,經常項目所遭遇的很多問題,並對國際社會造成負面影響。不錯,中國存在要素價格不合理問題,有必要加大改革力度,但卻不是因為人民幣匯率低估造成的,這個因果關係不成立。如果理順這些機制,人民幣匯率未必是低估。
另外,什麼樣的匯率機制最優,也是沒有定論的。沒有任何理論證明自由浮動的匯率是最好的。好多年來,香港總是被列為全世界最自由的經濟體,而香港到現在還是貨幣局制度。能説香港是匯率操縱媽?匯率制度一定要根據經濟發展的情況相匹配。泰國當年的危機,就是因為國內經濟和金融體制並沒有與“金融資本”的完全自由流動相匹配。
也有觀點在討論所謂同時在美國升值壓力下升值的“日本模式”和“德國模式”。筆者要説,現在不是討論應按照哪種模式升值的時候。不論是失敗的日本模式還是成功的德國模式,都不是中國現在的選擇。因為日、德當年都已位居“發達國家”之列,每人平均GDP超過3萬美元。中國今天每人平均約3000美元,7.2億的農民每人平均收入剛剛超過5000人民幣。我們要有自知之明,需要給7.2億農民的發展留下空間。我們自己不能繼續城鄉 “剪刀差”的發展思路。
至於人民幣長期應升值的討論,也是有很強的假設條件的,即中國經濟能在現有條件下持續增長。但是包括能源,低碳,環境等在內的環境約束,已有了很大不同,因此,在一切條件不變假設下的計算結果,也就無法成為一種必然的結論了。(左曉蕾 作者係銀河證券首席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