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間借貸屬於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利息更不會受到法律保護，雙方還要受到相應處罰。而在山西省太原市小店區，一家汽車銷售公司向一家醫藥公司拆借資金，年平均借款額不足800萬元，9年後卻要償還“驢打滾”債務1.1億元
法治週末記者 劉立民 發自山西太原
“你們都不要買他的車，他們老闆是大騙子，欠我兒子的錢不還，半年多找不到了”。
見到有人進來，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太太從輪椅上站起來，拄著拐杖在汽車展銷大廳裏來回走動，她一邊阻止來人買車，一邊宣講著車店老闆的“罪行”，雖然偌大年紀，卻聲音響亮。
大廳裏停放著六七輛各種款式的奧迪轎車，展廳迎門口擺放著3塊兩米多高的展牌，上邊介紹的不是汽車資訊，而是討債“檄文”，題目分別為《大騙子崔希斌？白紙黑字妄想抵賴》《無良無德背信棄義 坑騙發財天理不容》，以及放大了的帳單。再往裏，還有一塊展牌，上面是一個中年男人的半身巨幅彩色照片，只見他腦袋低垂，兩旁和下面配有文字：“還我兒子的錢”“賠我兒子的命”“無良騙子崔希斌”。
這是法治週末記者2014年8月22日上午9時在山西太原市“神迪汽車銷售公司”看到的一幕，正值營業時間，展銷大廳冷冷清清，除了老太太的身影和聲音外，待客沙發上還坐著兩位中年男女，他們默默地擇著韭菜，像是中午要包餃子。環顧四週，記者發現服務台後坐著一名工作人員，當問到“車賣不賣”時，他苦笑著搖搖頭説：“這個樣子還怎麼賣？”
展廳外側，通往維修車間的道路被一輛轎車橫著堵死，而東側同屬於一個老闆的神達汽車銷售公司也未能倖免，兩輛無牌轎車把維修車間出入口堵得嚴嚴實實。
年均800萬元借款9年後成了1.1億
神迪公司認為歸還的都是本金，但天康公司卻不這麼看。他們的計算方式是每4個月按2%結息，再將利息計入本金，以此累加，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驢打滾”，越滾越大，按照這種演算法，截至2013年12月，在支付了3163萬元後，神迪公司尚欠天康公司7536萬元。
山西神迪汽車銷售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神迪公司)和山西神達汽車銷售服務公司同屬於崔希斌投資籌建，兩家公司共有員工430人，神迪公司是一汽大眾在太原的三個特許經銷商上之一，年銷售和維修營業額達10億元以上，利稅也相當可觀，崔希斌因此在當地商界也是有些名氣的人物。
法治週末記者通過相關視頻及證人了解到，8月22日這種“鬧法”還是相對平和的，從2013年12月13日起，對方屢次到神迪“討債”，有時多達兩百人左右，採取封門堵路、挂條幅、鑼鼓隊、圍困崔希斌、攪鬧展銷廳等做法，甚至在展銷大廳便溺，再把糞便甩進辦公室，而最長一次圍堵攪鬧竟持續了80多天。
那麼，崔希斌到底欠了誰的債？對方這種做法是否涉嫌刑事犯罪？公安機關又是怎樣對待的呢？
有一點是雙方認可的，神迪公司法定代表人崔希斌和山西天康醫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康公司)法定代表人魯迎慶曾經是多年的好朋友。
2004年7月，創業之初，由於神迪公司流動資金短缺，開始向天康公司拆借資金。
記者手頭有兩份雙方簽訂的借款合同：第一份，2004年7月12日，神迪公司向天康公司借款300萬元，期限兩個月，利率按銀行同期執行，附加利潤分成(利率+利潤=2%)，合計每月6萬元，共計12萬元，先期一次性支付。
到期神迪公司未歸還借款，2004年11月5日雙方又簽訂了第二份協議，天康公司向神迪公司提供600萬元借款，期限半年(利率+利潤=2.5%)，先期一次性支付90萬元，加上前期借款300萬元，神迪公司本次實際得到210萬元。
根據銀行往來賬目，截至2005年9月25日，神迪公司向天康公司借款總額達1100萬元，此後，神迪公司開始歸還借款，但邊還邊借，至當年年底借款餘額仍達1144.8萬元。
就這樣，神迪公司與天康公司建立了資金拆借往來賬，用著就借，資金富餘了就還，再沒有簽訂新的借款合同，年借款餘額最高時達1455萬元，最低時100萬元，累計借款3163萬元，2013年4月全部還清。
神迪公司認為歸還的都是本金，但天康公司卻不這麼看。他們的計算方式是每4個月按2%結息，再將利息計入本金，以此累加，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驢打滾”，越滾越大，按照這種演算法，截至2013年12月，在支付了3163萬元後，神迪公司尚欠天康公司7536萬元。
記者經過粗略計算，從2004年7月到2013年4月的9年間，神迪公司向天康公司年借款平均餘額約800萬元，也就是説，800萬元借用9年，卻要支付9900萬元的利息，只要一天還不清，就會利滾利地滾下去。
令人不解的是，這種“驢打滾”的演算法崔希斌竟然同意了。記者看到多份《催款對賬確認書》，從題目上看，好像是催債方送達借款方的，但內容卻是神迪公司發給天康公司的“認賬”書，多次自認每月或4個月一結息計入本金的演算法和數額，並加蓋神迪公司印章和崔希斌的簽名。
對此，崔希斌解釋説，“《催款對賬確認書》是對方列印好，哄騙我們簽字蓋章的，那時與魯迎慶關係特別好。他説只是走個形式，絕對不會按此要賬的，實際上從2013年年初我們就一直在磋商怎麼了結這筆賬”。
據崔希斌介紹，因為已經還清了本金，他與魯迎慶達成口頭協議，按照拆借資金的實際佔用額度和佔用天數，按月息2%計算，神迪公司應付利息1600萬元，考慮到天康公司多年來的幫助，決定增加200萬元作為酬謝。
“本來都已經説好，準備訂立書面合同開始執行，誰知道魯迎慶突然變卦了”。崔希斌説。
借貸引發持續滋事
崔希斌每天東躲西藏，再不敢來上班，也不敢回家，家門口被人長期打地鋪把守，房門噴上紅漆大字“崔希斌還錢”，電箱撬開，電閘毀壞，攪得鄰居也提心吊膽。
2013年12月13日，恰逢星期五，這是西方人忌諱的日子，沒想到這一天也給崔希斌帶來了災難。
“那一天我剛到單位，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員工説魯迎慶帶領200多人來鬧事了，我趕快躲到另外一間辦公室，直接給平陽路派出所所長李邵傑打電話報警，但李所長來後不驅趕鬧事的人，反勸我與魯迎慶等人見面，使我遭受了10個多小時的屈辱，直到在他們準備好的7563萬元的帳單上簽字。”
崔希斌説，魯迎慶帶領30多人把他圍困在培訓室內，指著鼻子侮辱謾罵，其中一個姓譚的人抱著崔希斌的腦袋撞自己的頭，一連數下，崔希斌眼冒金星差點昏過去。不讓吃飯，去廁所也都有七八個人跟著，如此折磨到晚上8點。派出所的兩位主要負責人始終在場。
通過當天的視頻資料，記者看到汽車展銷大廳十幾名身著紅褲子黃馬甲人的敲鑼打鼓，鑼鼓喧天，路旁的樹上懸挂白色條幅，稱崔希斌為“大騙子”，“天理難容”，有很多人聚集在門口和展廳，展廳內垃圾遍地，還看到穿警服的人走動或坐下來擺弄手機。
神迪公司多名員工向記者證實，看到老闆被困培訓室，聽到裏面的吵罵聲，他們也組織了30多人想衝進去救崔希斌，因此也與對方發生了肢體衝突，被派出所民警阻止。當時，警方有人把守門口，不許神迪公司員工和崔希斌的妻子進去，以免裏面的“簽字”受到影響。
“晚上8點多，拿到簽字的這幫人興高采烈，一哄而散，我們親耳聽到他們大聲説崔希斌就是一盤菜，拿下他不是問題。”員工小張對記者説。
此後截至2014年3月25日，魯迎慶從神迪公司獲得現金350萬元和價值552.2萬元的奧迪車輛，共計900余萬元。
崔希斌告訴記者，2013年4月，天康公司曾經把神迪公司告上法庭，請求法院判令神迪公司償還“驢打滾”債務，不知何故3個月後又主動撤訴，從那時起，他才知道企業間借貸破壞國家金融秩序，利息部分不受法律保護，不管過去的《催款對賬確認書》，還是被脅迫簽字的帳單，均屬無效合同。儘管如此，在魯迎慶再次鬧到府前，他依然堅持兌現1800萬元的承諾，“900萬元”便是這一想法的體現。
由於記者未能聯繫上魯迎慶，對其撤訴原因不得而知。
然而，好景不長，根據監控視頻和神迪員工的反映，魯迎慶帶人或派人對神迪和神達兩公司開始了多次長時間的擾鬧。
2014年4月4日至11日，大小車輛封門堵路，挂條幅，幾十名農民工打扮的不明身份人員帶著被褥入住展銷大廳，樂隊到府奏哀樂，吹打哭喊，橫倒豎臥，攪得展廳根本無法營業。
4月25日至5月12日，除了上述鬧法，對方還吊來三個集裝箱改裝的活動房屋，堵在公司門口。神迪公司服務總監竇鵬飛介紹説，“起初，3個集裝箱把進出口堵得嚴嚴實實，後因我方多次報警，在警察的協調下，才挪開個豁口”。記者看到擺在門口旁還有兩個集裝箱活動房，裏面有人居住，可睡覺、做飯，每個活動房門口都坐著兩名白髮蒼蒼的老年婦女。
6月14日至8月12日，一連纏鬧了近兩個月，停了10天，8月22日再次堵路擾鬧展銷大廳，至今仍在繼續。
神迪公司員工向記者介紹，那位坐輪椅的老太太是魯迎慶的母親，每天上班都有一幫人把她推過來，驅趕顧客攪鬧營業廳，她所説的“賠我兒子的命”是指魯迎慶的弟弟。魯迎慶的弟弟生前曾為神迪公司鍋爐工，2013年年初患骨癌去世，但與公司無關，過去也未因此來鬧過。
崔希斌每天東躲西藏，再不敢來上班，也不敢回家，家門口被人長期打地鋪把守，房門噴上紅漆大字“崔希斌還錢”，電箱撬開，電閘毀壞，攪得鄰居也提心吊膽。記者于8月21日晚到崔希斌家門口，字跡雖然被擦去，家門及墻壁上仍能看到斑駁的紅漆，門縫四週涂了厚厚的膠，鎖眼也被堵死。
8月24日，記者在北京見到崔希斌，他説住到別處也不安全，一次剛住到親戚家兩天，就發現樓道裏來了十幾名不明身份的人，嚇得他化粧成物業維修工才逃出去。
“他們造謠説我跑了，其實兩家公司在那裏，資産遠遠大於他的驢打滾債，魯迎慶找的都是社會上專職討債的人，我怕被他們綁架或監禁，同時，來北京也是為了找個説理講法的地方”。
百次報警未解“困局”
神迪公司一位高管則對記者説，“債鬧”搞得人心惶惶，400多名員工雖然有基本工資，但“大頭”卻是績效工資，數月來不能正常營業，收入受到極大影響，很多人都待不下去了。
“報警的次數太多了，有時一天一次，有時一天幾次，但派出所的民警出警不處理，説是經濟糾紛不便介入”。
神迪公司服務總監竇鵬飛交給記者一疊“110”報警電話清單，他説應該有百次左右，這只是其中一部分，記者數了數，有81次。
神迪公司一位高管則對記者説，“債鬧”搞得人心惶惶，400多名員工雖然有基本工資，但“大頭”卻是績效工資，數月來不能正常營業，收入受到極大影響，很多人都待不下去了。
根據財務報表，僅神迪公司在2100年、2012年、2013年三年分別繳稅1249萬元、1467萬元和1417萬元。
崔希斌表示，他們在小店區稱得上納稅大戶，而“債鬧”給神迪、神達公司造成的直接損失達三四千萬元，間接損失不可估量，繳稅也會大幅度減少。
記者欲採訪魯迎慶，了解相關情況，聽聽他的説法，但電話不接，短信説明身份和採訪意圖他也不回應。記者找不到天康公司，便到太原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列印了企業資訊單，發現該公司已于2012年7月吊銷，法定代表人也並非魯迎慶。
就出警和處理情況，記者在平陽路派出所電話聯繫到所長李邵傑。李所長表示，他們所作的就是出警，而後把出警情況上報小店區公安分局，“要採訪請去分局”。
小店區公安分局一位值班警官對“出警不處理“的説法表示不滿，稱採訪必須經市局批准，記者趕到太原市公安局又被推到省公安廳。
“經過諮詢多名律師，魯迎慶等人的做法已經涉嫌構成聚眾擾亂公共秩序罪、尋釁滋事罪、破壞公私財物罪和侮辱誹謗等多項罪名，半年來，我們多次報警報案及向有關部門反映，卻沒有半點回音。”崔希斌説。
[責任編輯： 林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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