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帶“火”中藥?“中華藥都”有冷思考
原標題:疫情帶“火”中藥?“中華藥都”有冷思考
和“非典”時相比,亳州的中藥市場規範了,冷靜了,更有憧憬了
不少外地人從亳州火車站下車時,會聞到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中藥味。
在被稱為“中華藥都”的安徽亳州,有著“十萬藥商、百萬藥農”的説法,2月底,亳州23家中藥材出口重點企業全部復産。第一季度,亳州中藥材出口數據顯示,全市出口中藥材371批次,貨值1.8億元,同比增長8.8%,佔全省中藥材出口總值的78.3%,出口涵蓋日韓、東南亞、歐美等20個國家和地區。
不少人覺得,這段時間亳州做中藥材的這群生意人肯定日子過得不錯,但記者赴亳州採訪發現,他們很少談成績。“此次疫情對幾個特定藥方涉及的藥材是利好,但對整個行業而言,也許是一次危機。”深諳中藥材行業發展的人士説。但不可否認,中醫藥正被更多人關注並認可。這群亳州人也有了一些新思考。
問藥:國際長途來電不斷
在亳州這個全國最大的中藥材市場,中藥很“穩”。
生意人説,這段時間,雖然有些藥材漲價不少,比如金銀花從每公斤約160元漲到了270元左右,但是哄抬物價和投機倒貨的現象不多,尤其和2003年“非典”時相比,市場冷靜了很多。
在從業者看來,這主要得益於幾方面,此次疫情,國家相關資訊發佈及時,減少了不必要的恐慌;此外,藥商們經歷了“非典”之後,對於倒貨更加理性,而且亳州相關部門也在早期抓了一批投機商;再者,藥房的發熱、感冒等藥的出售,一度被暫停或實名制等措施限制,絕大多數使用中藥的是真正的患者,減少了哄搶的可能。
另外,不少生意人反映,以往前來諮詢的客戶都是華僑、華人,這次有歐洲當地醫院來電諮詢。3月,不少中藥材公司國際長途來電不斷,從義大利、西班牙以及英國等國打過來,詢問中國藥方的效果如何,如何儘快出口到自己的國家。大家都覺得這是好事,國外對中醫藥的認知度在提高。
安徽協和成藥業飲片有限公司早在20世紀90年代開拓海外貿易,如今已是亳州當地做中藥材外貿的代表企業之一。該公司副總經理趙維合介紹,去年總共9億元左右的産值,約1/4為外貿,今年1月到4月,已達3.2億元産值,其中外貿6000多萬元,除了傳統的主要客源地,此次越南等東南亞國家的外貿增加量較多。
2002年就在亳州市藥業發展促進局工作的韓志軍,見證了中藥材行業的發展。在他看來,多年來,日韓等亞洲國家都是中藥材主要客源地,後來才慢慢擴大至歐美等國家,不過多數購買者是華僑、華人。中藥材資訊平臺藥通網董事長徐宏偉記得,前年前往德國、瑞典、澳大利亞等國考察醫藥銷售公司,他總會問:銷售中藥嗎?他們的回復都是沒有。
中藥的外貿市場一直不大。在當地熟悉外貿的老法師看來,中藥外貿不易的關鍵,主要是法律法規對於中藥材出口規定不同,導致産品加工工藝也有所不同。外貿單可以接,但是原材料採購和設備、技術人員的配備等都需要單獨團隊,才能滿足出口産品屬性。
藥商:理性的鐵粉
中藥材商人給人的感覺是偏理性的,或許是中藥材歷史悠久,讓身在其中的人也看得長遠。
亳州有不少幾代從事中藥材行業的人,芍花堂國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明輝就是其中之一,自他記事起,他的太爺爺和爺爺就是當地的中藥材種植大戶。
以前,家裏種植最多的是白芍、牡丹、桑樹等。至今他還記得小時候隨大人到桑園裏乘涼、在園裏吃飯的場景。從20世紀70年代起,不少“跑藥的”亳州人扛著麻袋、帆布袋等,天南海北地去銷售藥材,回來時換來錢或者帶來茴香、花椒等。李明輝的父輩也不例外。到了90年代,不少種植大戶開起了公司,對接中藥材大訂單。
另一位亳州人韓志軍,從亳州市藥業發展促進局退休後也難以割捨喜愛的中藥材行業,現在是亳州藥業行業協會副會長。有人説,衣著樸素的韓志軍不愛吃、不愛喝,就喜歡中藥材、老藥方。聽到這樣的評價,他也只笑笑,若與他交談中藥,他就不那麼沉悶了。比如,他談及歷代中醫總結出不少經典藥方,一些成為此次疫情方藥的源頭出處,滔滔不絕;他還不忘提起中藥材的小妙用,比如把貫眾放在水缸裏,就可以起到消殺效果。
李明輝和韓志軍這一批亳州人,都是“中醫藥的鐵粉”,總要在朋友圈力挺中藥,但這也不影響他們相信西醫的科學性。韓志軍解釋,中藥有著自己獨特的優勢——“多靶點”,如果把病毒比作兔子,在毒株結構等關鍵資訊不明的情況下,中藥這把“霰彈槍”能夠實現更廣泛的效果覆蓋,改善患者免疫功能,使之能夠應對病毒。
這批“鐵粉”愛中藥,處處要維護中藥材的市場和名聲,於是非常看重規範。有亳州商人説起17年前的“非典”,當時每公斤售價約10元的金銀花,暴漲至200多元,市場上清熱解毒類中藥材,至少漲了10倍以上,並持續高位。最終,因為不少人囤積居奇甚至售賣假藥,“藥都”一時間成為眾矢之的,市場遭受巨大打擊。韓志軍忘不了當時的場景,“非典”前後那段時間,來亳州採購的外地客商驟減,亳州一些加油站生意都下降了七八成,不少旅館、飯店基本處於歇業狀態。
“非典”當年,李明輝“主動賠本”。當時,李明輝的倉庫中庫存了近50噸佩蘭,這一藥材平時也就每公斤幾元錢,可當時瘋漲到每公斤80元。面對不少聞風而動到府的投機商高價收購的提議,他拒絕了,反而按照簽訂的合同,以每公斤5元的價格供給上海雷允上制藥廠。要知道,當時只要一轉手,就能多賺數百萬元。“非典”過後,雷允上將業務向李明輝傾斜。2004年,李明輝與上海雷允上合資,在亳州成立了安徽雷允上國藥有限公司,如今依然讓李明輝得意的是,當時上海雷允上還專門在公司為他準備了一間辦公室,供他到上海談業務時使用,“我隔壁就是他們的董事長。”李明輝笑著説。
“非典”後,亳州中藥材市場開始了自我規範,要求改造小作坊,建立規範的飲片廠,當時不少人不理解,認為這是自縛手腳。後來,多年規範發展的亳州中藥行業更符合市場要求,走上了正路。
探路:從跑藥到跑業務
中藥材的名聲和市場需要大家精心呵護,生意本就是慢慢做起來的。
相比背著麻袋天南海北跑的“跑藥的”父輩,李明輝早將市場拓展的首站放在了上海。
20世紀90年代,李明輝走出亳州去上海,上海消費水準高,用藥量也大。他選擇上海之前也做過小調查,比如同樣條件優越的廣東,用藥習慣不同於上海等長三角地區,這裡人喜歡中藥材切成圓片,但廣東人則喜歡斜片,這就存在設備和生産工藝的區別。如今再回憶當初,他説,上海的契約精神和互惠互利的意識,是吸引他的重要因素。
1995年前後,第一次到上海的場景,他依然歷歷在目。當時走出車站,第一眼看到如此多的高樓大廈,他一下子就暈了。他打趣道:“後來知道,那叫繁華。”
剛到上海時,在哪發展這一問題,同樣讓他犯暈。當時只能調動幾千元錢的貨,大藥廠一次數噸的需求難以滿足,因此下了火車後,他決定先敲開鄉鎮衛生院的門。他將上海的第一站放在了當時的青浦縣趙巷鎮。最早,他住在旅館,但是這個亳州小夥子認識到,沒有三五次到府推銷,很難敲開醫院的門。迫於旅館費用太高,他後來租住了一間當地的民房。這一租就是大概兩年時間。
經過在上海的幾年打拼,李明輝思考著,如何進入大企業供應商名單,這需要經過一番考驗,包括業務知識、産品品質和服務等。通常,常用大宗中藥材品種不在供應商的考察範圍,他們常以不常用或用量小的“冷背藥材”出題,以此考察供貨者的能力。為此李明輝不得不加深學習、尋找渠道。
名師出高徒,上海的客戶就像李明輝中藥材生意的老師,雖然最早困難不少,但解決困難的能力和收穫,也讓他在後來的業務開拓中得以遊刃有餘。2003年前後,上海一家藥企讓他尋找一種叫“巴戟天”的藥材,原産在廣東、廣西等地,寫入藥典的加工工藝是碾扁,但當時市場上能找到的藥材性狀都與藥典不符,難以獲得企業認同。為了尋找符合要求的藥材,李明輝乘坐摩托車、拖拉機等多種交通工具來到原産地,這時才了解到,這是同一種品種,只是當地改進了加工工藝。後來,他與相關藥企和管理部門一同前往當地實地考察,並帶回樣本進行分析,才得以最終認定。為此,上海中藥飲片炮製規範得以修訂,也推動了藥典更新。李明輝一炮而紅,“整個行業都在向我要巴戟天”。
不同於李明輝等人選擇以藥商起步,亳州人徐宏偉選擇了解決中藥材行業資訊不對稱的“痛點”。1988年畢業于亳州中藥材技校的徐宏偉,專業是中藥材炮製。後來到亳州市藥材總公司擔任業務員,他奔波于中藥材市場多年,深知由於資訊不對稱,難以找到合適藥材的不便。他慢慢産生了把資訊蒐集起來的想法。
1998年,他從藥材公司跳出來,在中藥材市場內辦起了金橋藥材資訊服務部。他們先是走訪每一家檔口,不買藥,還跟藥商要聯繫方式和供貨資訊等,經常不受待見,而採購商也覺得他們沒有貨,這些資訊也沒什麼用。此後,他們將相關資訊做成油印頁,慢慢才被市場接受。到2005年,他們才真正建立起中藥材行業網站。
如今,亳州中藥材行業的發展,正是由於這樣一個個從業者的探路,讓中藥材生意慢慢被更多人認可。
前景:講究道地不盲目
這樣一群人,也在思考中藥材乃至中醫藥路在何方。因為亳州諸多中藥飲片廠,一頭連著藥材種植戶,一頭連著藥廠、藥房等機構,也是中醫藥發展的關鍵環節之一。
最近,李明輝看到了新趨勢。此次疫情,不少行業線下生意受阻,開始借助線上回補一定損失,也進一步開拓了新渠道。他計劃把金銀花等“藥食同源”産品進一步推向線上發力。對於線上,他以前也有過探索。5年前,他開始嘗試開淘寶店,但是受限于中藥材的處方限制,以及“藥食同源”範圍較小,導致線上渠道難以打開局面。
中醫藥文化的挖掘與傳承,在業內人士看來,也是未來必須補上的一課。現在,人們對於中醫的認識絕大多數來自點對點的醫患之間,這也導致了不少人對中醫藥的偏見。此次疫情,讓人們再次關注中醫藥,為加深認識,國家應當推進系統的中醫藥文化挖掘與傳承。韓志軍也在思考,亳州的一個個門店、檔口就組成了“散落的動植物標本館”,是否可以研學遊的形式,作為傳承中醫藥文化的手段之一。
最近,徐宏偉為中藥材資訊平臺網站開發了英文版,5月初剛剛上線。以往,很少有國外網友瀏覽該網站,而前段時間的後臺數據顯示,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IP地址登錄過他的網站,因為當時還沒有英文,因此他判斷登錄者絕大多數還是華僑、華人,不過他相信,國際化是中藥的必經之路。
亳州不少人也在思考中藥材的應用開發。不同於以往中藥材會被用來製成香包、中藥枕頭等,趙維合所在的協和成藥業曾開發出一種用玉米須等中藥材製成的飲品,小範圍試飲後反饋不錯,現在正在尋找合適的生産商進行合作。未來,中藥材是否可以進一步突破市場,讓更多人接受,市場探索還需要更多時間。
作為中藥的擁躉,每每有人質疑中藥是否真的有效時,徐宏偉都會講一個故事:一次跟朋友一起出去,這位朋友由於水土不服拉肚子,他就讓他買了些石榴皮燒水喝,果然很快好了。這其實是石榴皮固澀收斂的藥效在起作用。
人們都看好中藥的前景,但不少亳州中藥材的行業人士強調,萬萬不能因看到疫情帶“火”了數種中藥材,就盲目種植。中藥材講究“道地”,沒有相對優勢的産區就盲目種植,很難入藥商的法眼。再者,業內有一句話:“藥材多了就是草,少了才是寶。”(記者 任俊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