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平 41歲,是2013年“蕭山冤案”的五位主角之一。經歷了17年牢獄生涯後無罪釋放,王建平用所得的196萬元國家賠償金投資創業,成為掛牌企業股東。圖為11月19日,王建平和同事在公司上市晚宴前等待賓客。新京報記者 周崗峰 攝
“當……”20日上午,隨著一聲鐘鳴,廣東順德莫爾廚業有限公司在上海Q板市場掛牌交易。
41歲的王建平站在公司股東行列裏,穿著整齊的黑色西服,面露微笑。
他,是2013年“蕭山冤案”的五位主角之一。
從監獄裏曾經穿著號服的“死刑犯”,到如今一身正裝站在上市公司股東行列裏,王建平“逆襲”式的人生經歷,比許多電影情節還抓人眼球。
當初拿到196萬國家賠償後,有人勸他,這些錢你什麼都不做,這輩子也夠用了。但從“裏面”出來的他,覺得自由才是最寶貴的,所以心裏想著要去廣闊天地闖一闖。“不怕輸,再苦也比那17年過得好。”王建平説,他要把那失去的17年追回來,即便有一天失敗了,那也算真正拼搏過,不會後悔這一生。
做股東
看自己有用還是沒用
2013年時,王建平他們5個人常相聚談生活,談近200萬的賠償款該怎麼用。
王建平選擇了用來投資創業,做過木箱廠,也開過代駕公司。相比之下,另外4個“蕭山青年”則更穩妥謹慎。陳建陽、朱又平今年先後在蕭山投資了一家網吧,賠償金投資一半,存起來一半。田孝平、田偉東則賦閒在家,靠買理財産品和出租房産也有穩定收入。
談起王建平,朱又平説如果他這一步走對了,就是我們當中最好的。田孝平則説自己絕不會像他這樣投資。而唯一留在老家生活的田偉東,則把王建平比喻成“都市裏的貴族”,自己則是“深山裏的和尚”。
新京報:今年公司掛牌,作為股東你激動嗎?
王建平:這是我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心情很複雜。我知道這只是邁出了第一步,以後的路還有很多困難。
新京報:有當老闆的感覺嗎?
王建平:沒有。現在我在公司做監察,主要是協助、調節股東們的關係,巡查工廠、公司的工作,未來旗艦店開起來,會承擔一部分店面的管理工作。
新京報:可公司職員們叫你“王總”。
王建平:我覺得愧不敢當。在“裏面”的十七年是空白,剛出來時在取款機前站著都發暈,更別説手機、電腦了,在很多地方我不如他們。
新京報:你是怎麼投資這家公司的?
王建平:我與公司的發起人認識二十多年,他想創業找我合作。開始我沒同意,怕做不了什麼,會影響公司生意。他説沒事,不懂你可以學,沒有人天生會的。我考慮一段時間,覺得他説得沒錯,只有去做了才能學到東西。
新京報:你投了多少錢?全來自國家賠償嗎?
王建平:第一次啟動資金投了50萬,第二次把房子抵押投入150萬。全部來自賠償金,在裏面那麼多年,自己沒什麼錢。
新京報:你把全部財産都投進去,有沒有考慮過風險?
王建平:剛拿到補償時,有人跟我説,這些錢你什麼都不做,這輩子也夠用了。朱又平他們也勸我,一定要穩一點,不要做那麼大。但我心裏總是想爭口氣,看看自己到底有用還是沒用。想想服刑時,跪在地上摘棉花,每天吃3個酸饃饃,即使錢收不回來,日子也比以前好吧。
談創業
出來闖就得適應規則
5人之中,陳建陽與王建平最先創業。王建平與人合作一個木箱作坊,陳建陽辦了一個機械加工廠。好景不長,兩人生意相繼結束,去年陳建陽剛低價處理了剩下的設備,損失十多萬元。
“我們的學費太昂貴了。”由於脫離社會多年,5人面對社會都有種無力感。他們對社會的認知還是20年前,當陳建陽向別人諮詢機械廠時,對方説那已經是夕陽産業了。3年來,田偉東也一直想找機會做生意,可是隔行如隔山,你説我們懂啥?
但王建平在挫折之後,開始明白,社會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既然你想出來闖,就應該適應這裡的規則。”
新京報:之前有過創業經歷嗎?
王建平:很早就開始單幹,做過包裝箱加工、註冊過代駕公司,投資了酒吧,還在廣州包了100多畝地搞種植。
新京報:你第一次創業做的是什麼?
王建平:2013年底,我做了一個木箱加工廠。當初我想得很簡單,就是低價收進,高價賣出,扣除運費、加工成本,中間差價肯定有利潤。但實際上不是這麼簡單,以為看透了,其實看到的只是皮毛。
新京報:當時你沒看透的是什麼?
王建平:當時做得很辛苦。低價貨源難找,客戶也難維護。談好長期合作的客戶,拖欠幾回貨款就去找別家供貨了。後來發現,他們總是這樣,到處拖欠,自己省下現金流去週轉了。這些事以前根本不知道。
新京報:當你遇到挫折時怎麼排解?
王建平:開始很氣憤,好像很平靜地回到家,突然忍不住就大罵一頓。攥緊拳頭使勁捶墻,摔手機,摔完了又心疼。漸漸我明白了,社會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既然你想出來闖,就應該適應這裡的規則。再遇到問題就平和多了,能解決的盡力去解決,解決不了的先放在一邊。
新京報:經歷過這麼多失敗,有沒有懷疑過自己?
王建平:我一直懷疑自己,覺得自己能力不夠。有一些想法,但還是摸著石頭過河。實際操作中沒有那麼順。但我覺得我已經錯過了17年,我要把失去的時間追回來。我沒時間去等,想到了就去做。有一天我真的失敗了,我也真正拼搏過了,那時也不後悔。
聊家庭
渴望有個相愛的女人
對性格倔強的王建平來説,這17年能夠活著,家庭是他最重要的支撐。出來以後,看到可愛的小侄女,自己也渴望擁有一個家。目前,除了王建平,“蕭山青年”其餘4人都已經結婚,3人已經有了孩子。朱又平的孩子快滿一週歲,家庭的美滿幫助他撫平了過去的傷痛。
2014年,王建平也戀愛結婚了。他對妻子只有一個要求,孝敬父母,他覺得虧欠父母的太多,這輩子也還不上。但妻子與老人不和,最後兩人離婚。現在,王建平不敢想,今年41歲,等孩子長大到20歲時,他已經60多歲,就算能看到孩子結婚,也很難看到第三代了。
新京報:出獄3年來,有沒有特別難過的時候?
王建平:剛出來時,看到父母的白髮和皺紋,我內心深處接受不了,情不自禁地流淚爆發了。我是長子,覺得很虧欠他們,一輩子也還不清。我自己再怎麼苦沒事,不想看到他們受苦。
新京報:你拿國家補償投資創業,父母知道嗎?
王建平:他們知道。對他們來説,這輩子也掙不了那麼多錢。他們很擔心,但是也支援。説以前你被關著,想做也做不了,你想幹就去幹,我們也不拖你後腿。但是有一條,不能走歪路。虧了就虧了,回家飯還是有的吃,家還在。
新京報:現在接觸社會多了,還會有不適應嗎?
王建平:現在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留下的越來越重要。我的手機通訊錄裏沒有幾個人,都刪了。最大的感觸是,社會上人與人相處太難了,尤其是遇到錢的問題,有的人立場不堅定。
新京報:遇到錢的問題?
王建平:國家賠償剛下來的時候,突然多了很多朋友。噓寒問暖,感覺真的關心我。很快他們就説,家裏有什麼事,能不能借幾萬塊錢,週轉過來就還。那時候我很希望能有朋友,願意幫助朋友。錢借出去之後,他們就不再給我打電話,我打過去問,他們説現在沒有。慢慢再也不聯繫了。
新京報:你自己怎麼看待那段過去?
王建平:其實我們5個人很多時候不想讓別人知道那段過去。5個人裏面4個人都離開了老家。有些人知道了會排斥你,戴有色眼鏡來看你,有的人就把你當成一個故事,看過、説過、笑過,就僅此而已。我經常想,如果這十七年我沒有進去,那麼我會幹什麼,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想想也挺有意思。
新京報:你現在最渴望的是什麼?
王建平:渴望有個相愛的女人,再生一個娃娃。事業上我的目標不是賺多少錢,更多是想證明自己。家永遠是人的港灣,娃娃是開心果。我父母也一直想能抱上孫子或者孫女。
新京報記者 陳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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