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渡》：觀察曹文軒的嶄新“入口”

　　北京大學教授、作家曹文軒

　　這部作品在三十多年後面世，使得它被閱讀的語境已經與當年的歲月拉開了相當大的距離，因此而才更凸顯其內在閃耀的文學價值。

　　《楓林渡》是曹文軒於1981年完成初稿的一部小説，一度被作者遺忘而塵封在一個破舊的紙袋中，2014年作者偶然發現了它，幾經修改，由明天出版社將其正式出版。這部以中國三十多年前的社會為背景而創作的兒童小説，帶著鮮明的時代特徵與作者早期創作稍顯稚嫩的印痕，為當下熱鬧的兒童文學出版界帶來了別樣的清新。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這部作品在三十多年後面世，使得它被閱讀的語境已經與當年的歲月拉開了相當大的距離，因此而才更凸顯其內在閃耀的文學價值。同時，將它與當下曹文軒的創作業績比照分析，更能見出這位作家所以能獲得國際安徒生獎這一最高榮譽的實力所在。一部“舊作”，為我們提供出觀察曹文軒的一個嶄新的“入口”。

　　《楓林渡》寫了1977年的中國一個悲憫又溫暖的故事。它的故事大背景是“文革後”，小女孩藍藍隨奶奶被媽媽接回城裏，住在外婆家的市長小院，由此而發生了一系列“鄉下”與“城市”、“權力”與“人民”、“利益”與“親情”強烈衝突的故事。小説以透明的童年視角觀照了一個特殊年代裏的重大題材，它將人性、人情、人生、存在的意義與價值等這些抽象深刻的命題放置在一個兒童可以閱讀接受的故事裏，以曲折有致、娓娓動聽的敘事完成了新時期初兒童文學的一種獨特寫作。《楓林渡》的寫作時間很值得關注，主要基於1981年這個歷史年份時曹文軒自我清醒的文學價值選擇。彼時，成人文學界正值“傷痕文學”之後“反思文學”的熱潮，兒童文學界正醞釀著以回歸兒童主體性、張揚遊戲精神為主旨的“熱鬧派童話”的崛起，而曹文軒作為兼跨成人文學與兒童文學兩大領域的一個年輕作者，他沒有匯入這其中任何一個文學思潮中，相反，他有自己自覺而理性的價值選擇，並且將其一以始終地貫穿在創作中，正是這一選擇成就了他的文學業績。這就是他後來所表述的“追隨永恒”，那些能感動任何時代孩子們的“道義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

　　《楓林渡》寫的就是這些永恒的“力量”，在曹文軒後來的代表作《草房子》、《青銅葵花》等作品中，這種“力量”被獲得了成熟而完美的藝術再現，而無疑由於《楓林渡》是最早期的作品，它的藝術處理也是年輕而質樸的。但這並不能否定它重要的文學地位，因為它是曹文軒作為“中國兒童文學作家”于新時期初開始藝術探索的一部長篇。在這部長篇中作者深深地寄予了他的文學理想，並且將這一理想與他對童年精神的體悟水乳交融般地滲入在一起，由此而造就了曹文軒特立獨行的兒童文學價值理念，至今難以被複製或模倣。

　　2016年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標誌著中國兒童文學在真正意義上開始受到世界的矚目與肯定。他的成就是中國整體兒童文學一百年來積累建設而取得的成就。他所以獲獎，正如他自己在獲獎後接受採訪時的感言：“我的作品是獨特的，只能發生在中國，但它涉及的主題寓意全人類。”他在兒童文學範圍內的“中國經驗”書寫，為他贏得了世界的認可。而這一經驗中最核心的元素，便是他的美學價值追求。他立於一個東方國度，深深地浸染于古老中國的傳統文化與民間大地中，恪守著先賢聖哲、尋常百姓們千百年來堅守的東方哲學與人生道義，以一個現代人對文學的膜拜與朝聖之情，將其虔誠而智慧地傳遞給了世界的兒童。這是他對世界兒童文學最大的貢獻。

　　“曹文軒的作品讀起來很美”，這是所有閱讀者的一般印象。“美”與“美感”是曹文軒執念追求的境界，他認為“美”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甚至超過思想。所以他一直在文學的範疇內去努力追求“美”的內涵寫作。曹文軒一直不會去特別強調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根本的差異性，就是因為他認為在作為“文學”的本質這個問題上，它們是一致的，它們共同的功能就是為人類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礎。在感悟與接受“美”的文學的精神熏陶上，兒童的能力絲毫不遜色于成人，而且還更顯純粹。這其中有一個關鍵的原因就是，童年精神在本質上與曹文軒所講的“道義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是相通的，兒童的價值守護天然趨向於這一切，他們與曹文軒的價值追求是心心相印的。所以，曹文軒無須刻意要“為兒童”寫作，他們在精神的立場上是始終站立在一起的。

　　《楓林渡》，曹文軒/著，明天出版社2014年6月第一版，20.00元

　　於是我們再看《楓林渡》中的奶奶和藍藍，便不難理解她們為何永遠難捨難分了。她們雙方給予了對方生命中最“真”的那一部分，這種感情沒有年齡界限，但它卻因文化空間、人的“身份”認同而受到阻隔。在曹文軒的認識與判斷中，植根于中國民間大地上的底層人民，他們身上恰恰葆有那一份最原始純真的美善之德，散逸著永恒的人性之光。藍藍的外婆，現在的市長，正是因為曾經和老百姓們有魚水之情，所以她的身上也秉持著樸素的人民情懷，哪怕身居高位。可是到了藍藍母親這一代，這一切都在悄悄發生著變化。從這一點看，《楓林渡》同樣可以被放置在當前中國政治社會層面去彰顯它的重要價值。

　　80年代，對兒童文學的價值功能，曹文軒曾提出一個重要的命題：“兒童文學作家是民族未來性格的塑造者”，這是一個永遠不會過時的命題，他的創作一直在努力踐行著這個使命。在童年精神的視閾內，他勤奮地詮釋著文學的本質屬性，用一篇篇優秀的作品告訴給孩子們真正的“文學”應該是什麼樣的。

　　兒童文學是與童年對話的文學，其根本的價值功能是幫扶孩子的精神成長，我們判定一部兒童文學是否優秀的標準也正在於此。今天，市面上充斥著很多淺薄無聊、沒有“內容”的庸俗兒童文學作品，我們從《楓林渡》中獲得的價值分析，正好可以成為凈化兒童文學出版生態的有力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