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人·第六期|莫言:在世界文學中融入中國故事
編者按:在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總書記這樣説: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我們的文化自信,不僅源自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悠久歷史,更源自五千年來中華民族産生的一切優秀文藝作品,以及創作這些作品的德藝雙馨的文化大家。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藝,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精神。正值改革開放40週年之際,懷揣對優秀傳統文化保護與傳承的敬畏之心,人民網推出融媒體文藝欄目《見證人丨致敬改革開放40年·文化大家講述親歷》,邀請改革開放40年以來當代中國最具代表性的文化藝術大家,分享其求藝之路的藝術探索與思想感悟,呈上對改革開放40年文藝發展最具詩意的表達,通過有情感、有溫度、有底蘊的人物呈現,彰顯藝術作品的時代之美、信仰之美、崇高之美。
本期節目帶您走近著名作家莫言。改革開放四十年來,莫言筆耕不輟,他將作品中描繪的鄉土風情與靈動的想像力相結合,開啟了當代小説一個新的審美時期,將中國故事帶到了世界文學的舞臺:“站在高密的土地上,我能敏銳地捕捉時代進步的足印,聽見時間前進的聲音。”
清晨的北京師範大學校園煥發著蓬勃朝氣。在國際寫作中心的大廳,莫言從茶水間走出來,手裏提著一把玻璃茶壺,看見提前到達的記者,他微笑著打了招呼:“你們先坐,我還有一小時的寫作,我們九點準時開始。”然後走進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沒有躊躇滿志的神情,沒有前呼後擁的排場,莫言的臉上始終帶著寵辱不驚的淡然。這種平靜甚至讓人一瞬間忘記了他的光環——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
從1985年《白狗鞦韆架》開始,莫言高舉起了“高密東北鄉”的大旗,如同草莽英雄現世,創建了自己的文學王國,最終成為第一位問鼎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將中國文學推向世界矚目的舞臺中央。在改革開放四十年之際,人民網專訪莫言,回顧中國文學走過的四十載崢嶸歲月,品讀中國作家筆下的新時代改革榮光。
人民網:在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您當時作了一篇8分鐘的演講——講故事的人。您認為,如何用文學的方式來講好中國故事,贏得世界的認可?
莫言:我作為一個中國作家,講故事實際上是在講述中國人民、中國歷史、中國生活。在中國歷史、中國生活中發生過的、感動過我的故事,我也希望能感動所有的讀者。這個故事是我、我的家人們、我的鄉親們的親身經歷與個人經驗所成的故事,或是我在個人經驗和他人故事的基礎上想像出來的故事。這些故事根源都是中國的歷史生活和當代生活。而當代生活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中國的歷史生活的延續。我要做的,是將這些人的品質公之於眾。因為這些普通人身上的寶貴品質,是一個民族能夠在苦難中不墮落的根本保障。
人民網:有人説,當作家寫了一個人,世界上就多了一個人。在您的小説中塑造了數百個鮮活的人物,比如《透明的紅蘿蔔》裏面的黑孩子,比如《蛙》小説裏面的鄉村醫生姑姑,都給我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您在塑造小説人物時有什麼訣竅嗎?
莫言:當年汪曾祺先生曾轉述了沈從文先生的話——小説要貼著人物寫,用故事塑造人。如何寫好人物呢?就是從細節入手,從生活取材。比如在寫《透明的紅蘿蔔》時,小黑孩晚上坐在鐵匠爐邊,一邊拉著風箱,一邊燒烤蘿蔔,入迷地看著鐵匠爐上藍色的火苗在神秘地跳躍。這就是取材于我的個人生活經驗。而《蛙》中姑姑的形象則是借助他人的經驗與自身的想像力進行創作。因為姑姑是我來到世上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家庭中非常重要的成員,我有很多機會觀察她。即使她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的心中也能勾畫出她的影子。可以説作家的心理感受領域寬泛,在個人經驗基礎上對他人的想像為我們提供了無限發揮的空間。
人民網:塑造小説人物的核心是什麼?
莫言:小説表面上是在講故事,實際上是對於人性的考察。日常生活中,人性所展現出的細節變化會激活作家關於小説創作的心弦,使它顫動並奏出聲音,帶來創作的靈感。饑餓的歲月使我體驗和洞察了人性的複雜和單純,許多年後,當我拿起筆來寫作的時候,這些體驗,就成了我的寶貴資源,我在著力寫靈魂深處最痛的地方,因為寫作的根本目的是對人性的剖析和自我救贖。
人民網:福克納筆下的“故鄉”始終保持同樣的風貌,而您筆下的“高密東北鄉”卻像一個人一樣,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成長變化,仿佛有生命一般,為什麼有這樣的區別?
莫言:國家的進步帶動著每一片土地的變遷,而文學的筆正是要緊緊相隨,如實記錄反映這種變化。改革開放為高密帶來源源不斷的發展動力。站在高密的土地上,我能敏銳地捕捉時代進步的足印,聽見時間前進的聲音。
高密是我記憶當中最豐富的生活基地。前年我回高密時,發現我的小學同學正在馬路上熟練駕駛挖掘機。一個沒有文化背景的婦女竟能熟練地駕駛挖土機在路邊挖坑?這讓我感到很震驚。而且這個細節讓我聯想到過去——在農村,60多歲的老太太的腰拱得像魚鉤一樣,走路拄著柺棍,氣喘吁吁。但現在,我的同學還在意氣風發地工作。這就是可觀可感的進步。時代一直在不斷前進,生活中處處存在這樣的小細節,會令人興奮。
人民網:近兩年您先後發表了戲曲文學劇本《錦衣》、《高粱酒》,作品形式從小説逐漸向傳統戲曲轉變,這中間有怎樣的考慮?
莫言:之所以寫戲曲,一方面是感恩家鄉地方戲對我的文學創作與藝術風格形成的幫助。另一方面是對於最重要的民族文化寶庫進行學習、繼承和發揚。中國文學史、文化史離不開戲曲。它曾是老百姓學習歷史、培育道德的最重要的課堂和教材。戲曲作為一種藝術的基本形式,是長盛不衰的。因為戲曲雖然不能讓觀眾直接讀懂角色的內心活動,但是能夠通過白描表現人的最豐富的內心世界。可以説,小説和戲曲所追求的最根本的東西都是深入到人物靈魂當中。而我是在用寫話劇的方式學習中國傳統小説的白描手段。
茂腔是我童年時期記憶最深刻的文化生活。每年春節,一看到茂腔戲就感到歡天喜地,成為一個劇作家也是我長久以來的願望。前天晚上我還到梅蘭芳大劇院看了一場老家諸城的茂腔戲。繼續寫地方戲,是因為我想用自己的筆,繼續為傳統文化拾柴添薪,讓它薪火相傳,生生不息。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