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璐：加深拓寬促進和諧走向世界

　　（第十屆、第十一屆民進中央主席許嘉璐在研討會上的發言全文）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 

　　大家好！ 

　　誠如嚴主席剛才所説，在前五屆研討會取得豐碩成果之後，我們才舉行了這次“第六屆海峽兩岸中華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研討會”。在這裡，我要向大家坦率地説，我參加這次研討會跟參加前幾屆心境有很大不同。説出來，可能在座的各位，特別是臺灣的朋友，能夠産生共鳴。前五屆每次見到老朋友、結識新朋友，當然非常高興，但是，還有另一面——壓抑、焦急。從第一屆到第四屆，我都和臺灣朋友在會場共彈熱淚。從2008年3月20日開始，海峽兩岸的關係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令人鼓舞的局面。在這種條件下再來開第六屆研討會，每個人的心情就跟窗外的陽光一樣燦爛。雖然我知道以後可能還會有陰天，還會有風，但是畢竟太陽出來了，這是我們這次研討會所面臨的具體的環境。天上有沒有烏雲呢？有。我所説的“烏雲”不是張銘清先生在文廟前的遭遇，也不是陳雲林先生在晶華酒店所面臨的局面，我指的是當前世界上的金融危機。剛才王蒙先生從宏觀上，從歷史的角度談了中華文化與現代化的關係，陳癸淼先生給我們闡述了被人歪曲成為“臺語”的，其實是中華語言源頭保留最多的語言，證明了福建人所説的“閩臺五緣”之中的“文緣”。我既不能像王蒙先生那樣宏觀，也沒有陳癸淼先生對具體問題的深入研究，我就來一個“縱觀”。 

　　我説這次研討會是在海峽兩岸的關係有了積極轉變和面對金融危機時舉行的，意思是我們要在這樣的環境和氣氛中思考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關係以及它的現實意義、世界意義。當然，我們身在廈門，這次會議的具體議題也必然要緊緊圍繞著閩臺、客家。下面我會談及這方面的問題。 

　　3月20日臺灣政局發生根本性轉變之後，正是前所未有的文化交流的大好時機，兩岸人民要緊緊抓住這個機遇。原因很簡單，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永恒紐帶，是一個民族生存與發展的基礎力量，也是一個民族每個時代的經濟和政治最廣泛、最有力的支柱。因此，論壇今後如何組織，如何研討，需要結合著海峽兩岸關係的這種變化進行深入思考。明年的研討會到杭州舉行，嘗試著轉向醫藥衛生這個專門領域進行研究。醫藥衛生也是傳統文化和現代化的結合，中醫、中藥、中醫的養生，這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最集中、最生動、最形象的體現之一。天人合一，在中醫裏體現得最為明顯。中華民族的認識論和西方的分析論、二元論是絕不相同的，這在中醫和西醫之間也有具體的體現。中醫講究扶正祛邪，那就是以人為本。任何人都有一種自生能力，這和中國一向講究自力更生實際上是異曲同工。中醫和西醫相容相補，也就是兩種文化的交融共進。因此，杭州會議將適當邀請從事歷史研究、哲學研究以及從事文學研究的學者參加。為了準備好下次盛會，民進浙江省委會的盛主委特別帶團來參加這次會議。這是一種探索，但畢竟是一個論壇的探索，我們要由此想到海峽兩岸的文化研討怎樣加深和拓寬。這是我要説的第一點。 

　　第二點，我們學人都應該為兩岸化干戈為玉帛奉獻力量。今天早上的資訊中有這樣一條：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在利馬會見了中國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胡總書記講，當前國際金融危機正向全球蔓延，在這個關鍵時刻，兩岸更應該加強溝通，積極推動互惠互利的合作，化挑戰為機遇，我們願意採取實際行動與臺灣同胞攜手共渡難關。連戰主席説，這次和胡錦濤總書記的見面，標誌著海峽兩岸的合作又跨進了一步。在中國，真正的學者自古以來並不是把自己關在象牙塔裏，兩耳不聞窗外事，而是秀才不出門，可知天下事。因此，無錫東林書院的著名對聯的下聯就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當前，我們應該積極思考，如何讓海峽兩岸保持住這種良好的態勢，怎麼讓它繼續發展，實現臺海的永久和平，怎樣為此積極獻計獻策。剛才有些學者指出，海峽兩岸各自提出了“十六字”，其中“擱置爭議”是共同的。這就是求同存異，這就是包容，同越多，異就更少，但同中還會産生新的“異”，於是不停地求同。在現實生活中，即使夫婦之間也是有同有異。沒有同，早離婚了；沒有異，家庭就會像一潭靜水，有些單調。夫妻不也是時時在求同存異嗎？慢慢地，過去的爭議淡化了，同了，又有新的異了。特別是在孩子成長的每一步，在夫妻之間都會産生異。所以我認為，有異是規律，無異反而不正常了。因此，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因為前者把握了規律，後者不明事理。既然世界上沒有完全的同，那麼“擱置爭議”就體現了宇宙間事物的總規律。這就是中國人獨有的智慧、海峽兩岸共有的智慧。同時，“擱置爭議”也體現了彼此間的包容兼蓄。胡錦濤總書記和連戰主席在會面的時候，彼此的異雙方都清楚，但能包容、兼蓄，還可能進而從與對方不同處發現自己所缺乏的東西，這也就是互相學習了，其結果就可以同進共榮。我想，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們學人在洞察古今時是可以生發很多見解，在學術層面提出來供兩岸決策者參考的。 

　　沿此以往，我想説到第三點。我們不但應該努力於海峽兩岸的和平與繁榮，我們的眼光還應該擴大一點兒，這就是要攜起手來合力走向世界。 

　　我不久前訪問了歐洲三國，在有的地方，已經見到海峽兩岸的教師合力推廣漢語和中華文化。也就是説，在基層，在教師和學者層面，早已在聯手闖蕩世界了，但是政治的層面還沒有做到這一點。我也向海峽對岸從事華文推廣的機構和學者發出了要合作的呼籲，得到了積極的回應。過去在世界漢語教學領域是唱對臺戲的，但是這種戲已越來越少；現在的問題是應該通過雙方努力，形成合力，共同把祖宗留下來的美妙語言介紹給各國的更多的人民。這是一種兩岸合作越來越緊密的先兆。我建議大家都朝這個方面多思考一下。 

　　這是海峽兩岸的形勢促使我思考的三個問題。此外，我實際上還思考了很多其他問題。例如，大陸有些企業家缺乏誠信，出現了很多事件，最著名的是“三鹿奶粉事件”。有人説我們應該學習西方企業界的誠信。我對此不以為然。為什麼？我比較早地關注了西方的金融事業。比如，美國1973—1975年的金融危機，實際是對全世界人民的欺詐。不久，基辛格博士到中東説服了沙特等石油輸出國，石油貿易以美元結算。這是一套詐騙術的第二步。其結果是，它只要付出印製“綠色鈔票”的成本，就可以讓中東的石油滾滾流向美國；世界各地的産品，從非洲和巴西的咖啡豆到中國的鞋襪、領帶、西裝，都這樣無償地輸往美國，賬面上它付了錢，但是大量的血汗錢又回到美國，買其證券或國債，請它消費。大陸現在有接近20 000億的外匯儲備，其中5 800多億買的是美國國債，剩下的是美國的股票和現鈔。現在沙特也有鉅額外匯儲備，同樣主要是用來在美國投資。美國的“一本”何止“萬利”！這次的金融危機把謊言戳穿了，原來這是金融財團搞的一個詐騙，格林斯潘不過是這個騙術前臺的小丑，他極力鼓吹發展金融衍生産品，同時堅決反對監管。虛假的多米諾骨牌一倒，沒有哪個國家能倖免于難。智慧財産權保護也是當今世界的熱門話題。我曾兩次訪問世界智慧財産權組織總部，我提出了幾個觀點，其中一點是，智慧財産權保護應該有個限度，無限制的保護就是壟斷，就是剝削，就是把智慧財産權變為個人和集團獲取超額利潤的手段，而不是造福於人類。我的意見在智慧財産權組織總部所有負責人那裏得到了積極的回應。但是，由於霸權的關係，這個領域至今還沒有突破。這只是一個例子。實際上，中國企業界的不誠信，説老實話，根本就不是我們祖先血液裏的基因。中國大陸來的朋友們可以回顧，“文革”之前，1949年以前，我們到商店買東西需要提心吊膽嗎？這是經濟全球化給我們帶來的“恩賜”，是基督教新教秉承加爾文改革了的教義所形成的觀念，不擇手段地賺錢是God（上帝）的意旨，又美化為“市場規則”，於是錢衝昏了人的頭腦。我們可以把中國傳統文化作為利器，對這類現象進行解剖，這樣才能不把西方的一切視為絕對真理，才能知道我們是誰，下一步該朝哪走。 

　　在這個問題上，我想説這樣三點。 

　　第一點，我想談談金融危機問題。首先，這次的金融危機罪魁禍首是誰？罪魁禍首就是在西方經濟學領域自由主義鼓吹下的無節制的物欲、享樂和貪婪，享樂和貪婪催生了過度和超前的消費。這是很吸引人的一塊“糖”。誰不希望自己過得越來越富裕，越來越考究呢？可是真正的結果就是便宜了企業界，特別是寡頭。看看層出不窮的服裝和化粧品不斷推出的新牌子，人們真的需要嗎？利用廣告，鼓吹“時尚”引誘你買；人們買了，商家就得到了高額回報。為什麼呢？因為老産品在一般的國家已經超飽和，要繼續大賺其錢，就要用産品“更新”，用新奇廣告刺激，而這一點剛好和中華傳統文化格格不入。其次，為什麼在風雨飄搖之中，中國大陸的經濟雖受了影響，但是不傷筋骨？預計2008年GDP的增長可能是接近10％，或者是11％，明年恐怕應該是9％上下。為什麼？這也是歐洲朋友們向我提出的很尖銳的問題。我回答説，中國是以實體經濟為主、虛擬經濟為輔的，虛擬經濟的總量只是實體經濟的50％，而美國虛擬經濟總量是當年GDP的29倍，這樣大的泡沫不破滅才怪。同時，我們居民的儲蓄額高，中國大陸的儲蓄額相當於GDP的70％。一位朋友説，他們最多10％，為什麼呢？超前消費、過度消費嘛。昨天晚上我和客家朋友説，我在德國、法國先後遇到兩次尷尬的事。在北京預定了酒店，到了那裏辦入住手續時要交押金，我們就交了信用卡，沒想到兩個國家同樣拒絕接受一切信用卡。在較早流通信用卡之地，信用卡卻沒有誠信了，這就是“虛擬”的結果。再次，中國政府始終沒有放棄宏觀調控的權力。最後，13億人口是廣大的市場。這四點，細想想都是傳統文化。中國人講實事求是，做人要老實，要實在，在經濟上就體現為重視實體經濟；居民儲蓄體現的是中國人的節儉，“月光族”“啃老族”只是部分城市青年；政府的控制只靠權力是不行的，權力的合法性更根本來源於它的有效性，有效控制在於智慧。

　　最近外國評述説，中國的決策層是一批具有高超智慧的精英。實際上，按中國大陸的體制，國務院的決策是吸取了社會各界的智慧的，而這種吸收又是中國式的智慧。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大陸在對付這次金融危機時沒有僅僅考慮到自己的利益，1998年是如此，這次也是如此。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時，擺在中國面前有兩種選擇：要麼人民幣貶值，這樣可以得到自救，但會引起東南亞又一輪的貨幣貶值，那是“以鄰為壑”；要麼咬緊牙關，不貶值，最終大家一起受益。1998年的危機大家都知道，正是索羅斯這位對衝基金的巨頭，先是在1997年的7月10日，也就是香港回歸10天后，向香港發起衝擊。香港在中央政府的支援下，一舉擊潰了索羅斯。索羅斯又轉向了泰國。泰國這個國家經濟泡沫很厲害，果然，索羅斯只花了30多億美元就把泰國搞得稀裏嘩啦的。然而，他的目標並不是泰國，而是香港、臺灣。1997年、1998年是國際金融寡頭小試牛刀，這次是“大試”了。這就是中華民族“利己利他”的辯證統一。利己利他就是善，就是慈，善、慈貫穿道、釋、儒，是我們共同的追求。這次APEC會議正在舉行，我相信，我們會從各種資訊上了解到，中國的調子會和西方的調子不同，這種不同拋開形式看，其實就是文化的不同。從兩次金融危機我們得到的是文化的磨礪和磨礪出的威力，最後就要變為魅力。在當前政治、經濟等社會現象背後，所包含的是中華傳統文化以及把傳統文化與現代化有機結合起來的智慧。我們怎麼樣去開掘、保持、傳承和弘揚，這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大課題。 

　　第二點，我想説，2008年對中華民族來説是很不平凡的一年。今年春天，大陸遭到冰雪之災，自然災害剛過，在全世界人民興奮地等待奧運會到來的時候，一批“藏獨”分子在一些國家製造了一些鬧劇，接著四川大地震，最後奧運會，展示了中國人民的胸懷、氣魄和風采。在這一年中，在抵制“臺獨”勢力的張揚、搶救四川遇難同胞的過程中，海峽兩岸的同胞始終手拉著手地共渡時艱。今年，在我們的記憶中將是墨色很濃很重的一年。 

　　第三點，我想談談“海峽經濟區”的問題。當初選擇在廈門舉行這次研討會，也考慮到和海峽西岸經濟區的建設與發展的關係。海峽西岸經濟區的建設首先是造福兩岸人民，但是，意義絕不止於此。西區的建設是海峽和平與繁榮的一個最亮的招式，是將當初亞洲戰爭危險地帶變成亞洲乃至世界經濟增長點的重要舉措。我期盼著海峽東岸經濟區的出現，以高雄為中點，向南北連接，形成一條類似特區的經濟帶，和西岸經濟區隔著窄窄的海峽，東西岸聯手，互補互促。我多次來福建和省領導交談，看了很多企業和規劃區，我認為海峽兩岸無論是經濟合作還是文化交流，最切近的、最少隔膜的就是閩臺之間。閩臺之間有“五緣”，其中有一個文緣，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緣。脫開具體文化形態説，閩南絕大多數都是北方的移民，客家也是北方的移民，和閩南人有著密切的交往，但是又保持自己的傳統。中原文化從孔夫子經秦、漢、南北朝所形成的文化的主幹、核心，也由移民帶到福建。“禮失而求諸野”。中原交通發達，由於經過戰亂，人員對外交往多，文化變得很快。但閩南和客家卻不一樣。閩南文化、客家文化比較原汁原味地保護了古老文化的基因。因而，在閩南人和客家人身上體現了以下突出特點：克勤克儉，克己復禮，同舟共濟，眾志成城。這都是古老文化中閃亮的“金子”。幾百年前，先民劃著木船戰勝海峽狂風惡浪，漂到臺灣，從肯丁登陸，在荒涼之地立足，打退荷蘭，反抗日軍，閩南文化、客家文化在其中起了巨大作用。因此，當我們迎來兩岸令人鼓舞的形勢時，由福建人民和臺灣同胞優先更加緊密地合作，這從文化學和實踐的角度説，也最能體現傳統文化和現代化的結合。 

　　請允許我舉一個閩南文化和客家文化的微觀例子説明開掘、弘揚中華傳統文化並與現代特點相結合的問題，這就是喝茶，閩南、客家愛的鐵觀音、岩茶、白茶。中國茶文化和中醫藥一樣，完整地體現了中國人的文化理念。讀了唐代陸羽的《茶經》再來喝茶，就體會到，一碗醇醇的茶體現的是完整的天人合一。茶講産地、講水、講土、講岩，因為不同地點有著不同的微量元素，講採摘季節，講什麼樣的茶具，講怎樣喝。中國的茶，18世紀晚期被某個英國植物採集家偷去種子移到印度廣泛種植。茶利潤很高。茶運到歐洲後，形成英國人喝下午茶的習慣。他們雖然偷走了茶種，卻沒有偷走文化。因此，現在英國人享受的還是我絕不沾口的“立頓茶”，因為難喝，要加奶加糖。我和研究茶文化的朋友説，我們祖先把茶葉貢獻給了世界，現在應該把茶文化也傳播出去，可以讓浮躁的世界寧靜致遠，讓人類的智慧再次提升。我們現在的智慧遠遠低於古人。人類必須回答我們是誰，我們從哪來，將要走到哪去。不沉靜是想不到這些問題的，想了也得不出科學的結論。要讓全世界人民思考這些問題，缺不了中國文化，缺不了兩岸學人。因此，我希望我們這一代人具有世界的眼光、世界的胸懷，也要了解國境外的語境，善於話語轉換，讓中華文化為世界人民所熟知。讓他們知道中國人永遠是“一”，“一”中包含著“多”。海峽兩岸的現狀只是暫時的，兩岸有著共同的祖先、相同的文化和語言，是永遠無法分割的！ 　

[責任編輯：張瑞宸]